汴京觅食记——沈知何
时间:2022-02-18 09:29:09

  陆雨昭看他坚决的脸色,掀了掀唇,没再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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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雨昭转念一想,顾昀拖着这老弱病残的病号躯体去道歉,那王氏也不敢不给台阶下。诚意如此,以后她还抓着不放,就显得小气刻薄了。
  算了算了,去卖回惨,路上注意些就好了。
  陆雨昭安排好车帘不透风的马车,又问了最近最快不堵的路线,只求快去快回,以免顾昀病情加重。她回到卧房,阿宽正在替顾昀正在穿衣服,衣料不可避免地摩擦伤口,顾昀穿个衣服穿得冷汗涔涔。
  “我来。”陆雨昭走过去,接手阿宽。
  她低着眼给他系革带时,顾昀倏然伸出双臂抱住了她,下巴搁在她头顶,嗡声说了句,“对不起。”
  陆雨昭笑,“对不起什么?我啊?”
  “嗯。”顾昀的手臂收紧了些,“不该把你卷进来。”
  “我说了,我们是夫妻。”陆雨昭不以为意道,“别和我说这么见外的话好不好。”
  嗯,他们是夫妻,是捆绑一世的夫妻。
  这样就够了,已经把她捆绑在了身边,哪敢奢求更多。顾昀呼吸灼烫,闭上了眼蹭了蹭她的发顶。
  陆雨昭以为向王氏道歉又会是一番苦战,一切却比想像的容易。
  毕竟按照伦理纲常,顾昀就没一点占理。这时代宗族关系紧密,长幼辈分尊卑明确,做错了就是做错了。
  即便陆雨昭内心毫无波动,她是个非常护短的人,认为应该各大五十大板,但你不能让一个长辈低下头说她错了吧。
  那位南院宣徽使,也就是王氏老公休沐在家,顾昀的父亲也在。
  正厅高堂之上,两个人喝着茶聊着天,王氏陪侍左侧椅子上。
  王氏老公说:“多大点事儿,孩子不懂事嘛。你这打也打了,骂也骂了,轮不到我们教训。”
  王氏心有不服,想起顾昀那副嘴脸就气。
  她还欲争辩两句,她夫君却大手一挥,不耐烦道:“行了,行了,你也够了,顾相公都亲自登门来道歉了……”
  王氏语遏,她要他道什么歉,她要那小子亲自来……头一抬,却见自家夫君一副“你还在攀扯纠缠,都在这里给台阶下了”模样,眉宇间藏着怒色。
  一个两个的,还让那小子无法无天了,想起他会露出得意的神色就气。把这个顾昀宠得顽劣不堪没个人样,还亲自替他道歉,到底谁是你嫡亲儿子?
  王氏又是气自己夫君当和事佬,又是气顾临峰偏心替外甥外甥女不平,袖子一甩,气冲冲走了。
  陆雨昭搀着顾昀胳膊抵达正厅时,和王氏撞了个正着。
  王氏见顾昀来,一肚子憋火没处发,“假模假样,还来做什么?”
  丢下这一句正欲离开,听到一声咳嗽。
  顾昀出声喊住她,单手握拳抵在唇边,低声讲:“对不起,我不该顶撞姨母,以下犯上,目无长辈。”
  王氏讥了声,“别叫我姨母,谁是你姨母了?”
  顾昀垂着眼帘,“是。”
  王氏心中那股气消了大半,抬眼细看,顾昀双唇毫无血色,脸颊上是病态的、不正常的红晕。
  这时,顾临峰和宣徽使走到了门口。
  宣徽使远远就问:“怎么了,发生了何事?”
  顾临峰见顾昀在这里,低头耷脑给王氏道歉,心中暗惊。
  他以为以他这犟臭脾气,断不会来道个歉的,趁临走前替他说个情,舔着脸把歉道了,免得以后找他话柄。
  顾临峰视线落在陆雨昭身上,蓦地想起她冲过来护夫的情景,微不可觉点了点头。是个有胆识又识大体的,即一心一意为顾昀,又能劝导他来道歉。
  又见他这副病怏怏的模样,心里承认是自己打狠了,说不出安慰熨帖的话。掀了掀唇,话到嘴边却成了低斥,“还不和你姨母道歉?”
  “好了,好了,我都听到了。”宣徽使说,“阿昀知错能改就好,哎哟,看你脸白得,额头怎地这么热啊。”他摸了摸顾昀额头。
  王氏低哼了声,“赶紧回去养病罢,不知道的以为是我怎么虐待你了。”
  话罢气冲冲地转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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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临峰难得回汴京一趟,明日就要走了。宣徽使拉他去吃酒,和京中老友一聚。
  顾临峰临去前,他站在马车前嘱咐陆雨昭,“别在路上逗留,快点回去。”
  话罢顿了顿,又问:“伤势如何?”
  陆雨昭愣了下,还以为是个不讲情面的渣爹呢,脾气又臭又执拗,两天了没看过顾昀一眼。
  她垂下头抹眼泪,往夸张里讲,让他心生一点愧疚,“坐不能坐,卧不能卧,一到夜里伤口就疼,夫君忍着一声不吭,还发着烧呓语不断。这学也能不上了……”
  她瞄了一眼顾临峰。
  这个男人就像万千个沉默寡言、严苛冷峻的父亲,永远不会表达,要他意识到错了或低下姿态说声抱歉是做不到的。行动比嘴巴容易,一声不吭去王氏那里替顾昀抗雷也比嘴巴一声说一句关怀的话容易。
  顾临峰偏开头,手背在身后说:“国子监那里我去说,给他告个病假,这段时日你好好照顾他便好。”
  陆雨昭点头称是,合上了车帘。
  回到车厢里,陆雨昭一转头,就发现顾昀目不转睛看着她。
  “看什么看?”陆雨昭拉起榻上的被子,一边示意他躺好,一边给他盖被子。活像个小老太太,而顾昀就像个不成器的孙子。
  陆雨昭拍了拍床榻,“该示弱就示弱,卖惨都成,你别嫌我和你父亲讲得夸张,你得让他知道你受到了伤害。”
  顾昀一语不发盯着陆雨昭,从没有人告诉他,他也是受到了伤害的。大家只觉得顽劣的顾昀理应受到惩罚,这是罪有应得。
  陆雨昭直接坐在了地上,趴在榻上打起了哈欠,“我和你讲个故事吧。”
  “我以前……我以前有个朋友,自小父母合离,又迅速组建新的家庭。父母问她要跟谁,她选择谁也不要。她对父母讲:我不原谅你们。父母生了弟弟妹妹,然后她便上学读书,直至成年,一直一个人生活着……”
  她是初中被单方面告知,父母感情走到了尽头,过不下去要离婚。
  她不是没有见过他们背地里争吵,吵得不可开交,一地鸡毛,吵孩子的抚养权归谁,推来推去。但非要在她面前粉饰太平,假装恩爱。
  她对他们说,我谁也不跟,我不原谅你们。
  高中寄宿三年,假期去外婆家过。读了大学开始打工赚钱,一个人独立生活着,她觉得挺好。
  直到她穿到这里来,她偶尔会想自己在那里是不是死了,闹得那么难堪的他们会不会走到一起给她办葬礼,会不会难过。又庆幸他们有了各自的家庭和孩子,不至于会太难过的。
  她来到这里后,居然慢慢原谅了她们,和自己达成了和解。
  “她觉得即便父母是爱她的,但同时也伤害了她。”陆雨昭又打了一个哈欠。
  她就像在讲别人的故事,随意又漫不经心,顾昀却似乎听出来了,心想她一定来自一个很好的地方。起码女子能读书自立,养活自己,为自己而活。
  “真好。”顾昀摸了下她的头,“那她现在还难过吗?”
  陆雨昭摇了摇头,“不难过了。”她早就走出来了。
  顾昀一直摸摸蹭蹭她的头,陆雨昭不自在动了动脖子,拍开他的手,“哎呀放开,总之我的意思就是你爹打你太狠了,你别觉得都是自己的错——”
  陆雨昭话还没说完,顾昀就把她捞到了榻上,“困就歇一会儿,这一条是御街,路又阔又平,稳得很。”
  顾昀把她的脑袋摁到了怀里,长腿半屈,两个人侧躺着,榻上一下显得逼仄。陆雨昭舒舒服服噫叹了声,眼皮子沉坠,不刻就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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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雨昭再醒来时,人已经在床上了,身边没顾昀的身影。
  她心一慌,这倒好,自己睡着睡着把病号忘了,还霸占了病号的床。十分过意不去地下了床,问岁微顾昀去哪儿了。
  岁微紧张兮兮地说:“郎君说他不想在床上歪着躺着,怎么劝都不听,去小厨房找吃的去了。”
  陆雨昭“啊”了声,这病号一点不安分,现在能吃什么啊。
  套好外衫赶紧往小厨房去,就见顾昀坐在一边儿,慢吞吞喝着莲藕排骨汤。
  莲藕排骨汤她炖了许多,就防着他想吃热一下就可以给他端上来,陆雨昭松了口气,还好,没乱吃东西。
  陆雨昭走过去,摸了摸他的额头,又摸了摸自己的,“嗯,烧退了。”
  又去瞅他的脸,气色也好了许多。
  “你不烧了也不能到处乱晃啊,身上不疼了?”陆雨昭嘀咕着,嗅到藕汤的香气,肚子蓦地咕咕叫了起来。
  陆雨昭一捂肚子,这一天下来几乎喝了碗藕汤,这才后知后觉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
  刘三娘过来问:“娘子饿了?要吃些什么我现在做。”
  陆雨昭摆摆手,原本想说随便做点菜,无意间瞥见灶台上某个食篮里装着的东西,满满一筐,形状隐约像炸猪皮。
  她不由走近去瞧,果然是油炸过的猪皮,曲卷在一起,脆而多孔。
  刘三娘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自个儿买的,给自己吃的。”
  陆雨昭拿起一块猪皮,一口咬下去咯嘣脆,就像吃膨化食品。
  岁微惊呼出声,“娘子怎么就这样吃啊?”
  刘三娘:“可以干吃的,也可以下汤里煮。”方便快速,想喝点荤汤她便这么吃的。
  陆雨昭咀嚼着炸猪皮含糊说:“也可以炒菜啊,泡发了就行。”
  说着就示意岁微去拿碗接水,拿些猪皮泡着。而后又吩咐了一个厨娘切一点猪肉末。
  等待猪皮泡好的间隙,陆雨昭喝了一碗藕汤。
  见顾昀也喝好了,她赶顾昀回去歇着,“吃饱了回去,等会要喝药了。”
  顾昀不动,再三声明,“我没事。”比一个地方躺着太闷,还只能侧躺着,走动走动比在床上舒服。
  陆雨昭狐疑瞅他,终于点了点头,顾昀唇角带了一点笑。
  她伸手戳了下上扬的括弧,“还是笑的时候好看。”
  顾昀捏住她的手指,放在手心把玩。
  刘三娘咳了声,“喝汤容易饿,郎君娘子要不要用些蒸饼。”
  陆雨昭忙不迭点头,刘三娘点头,“那我现揉现蒸。”
  顾昀出声,“不要这么麻烦,我见余下好些蒸饼,烤一烤,做酥琼叶吃罢。”
  刘三娘迟疑再问:“那是隔夜的啊。”
  “去做!去做!”陆雨昭眼睛亮了,烤饼怎么烤都是好吃的,隔夜的饼循环利用,浪费了干嘛。
  刘三娘“欸”着应声,就去拿过夜的蒸饼了。
  酥琼叶坐起来很简单,便是把隔夜的蒸饼切成薄片,抹上油和蜂蜜,放火上烤。厚薄程度似琼叶,就是酥琼叶的由来。
  再说蒸饼,就是后世的白面馒头。别看酥琼叶取了一个风雅十足的名字,其实就是十分接地气的烤馒头片,不过切得比较好看而已。
  刘三娘拿了一个小火炉过来,点燃炭火,馒头片上抹了油和蜜,用筷子插着放在火上翻烤。
  陆雨昭跟着蹲下来,也拿了一个顺手烤着。她手里这片只抹了少量油和蜜,烤好后就递给了顾昀,“给你解解馋,郎中让你少油少糖,姑且忍忍吧。”
  顾昀笑了笑,刘三娘手里那块也烤好了,递向陆雨昭。
  “娘子吃,我继续烤。”
  陆雨昭点点头,而后起身去寻了一把芝麻碎洒在酥琼叶上,不知道比顾昀的这个香多少。
  她捏着筷子咬了一口,满口面饼酥香,表皮甜津津,芝麻香喷喷。焦黄的面皮微微焦脆,内里的馒头片依旧酥软。
  刘三娘烤了好些酥琼叶,陆雨昭让分给打下手的厨娘还有阿宽岁微吃了,还剩下好多,用盘子装着,等会配焖猪皮吃。
  陆雨昭准备做白菜焖猪皮,一道潮汕菜,葱姜蒜爆香,下肉末,接着把泡发好的炸猪皮下锅翻炒,洒盐、酱油和适量水浸没猪皮,小火焖着。收汁的收尾阶段下大白菜,翻炒至白菜断生就可以出锅了。
  岁微拿来个空盘过来,她几乎是嗅着味儿过来的,“真香啊,就是这猪皮吃起来会不会太肥太腻呀。”
  陆雨昭端着盘子放上桌,桌上已经摆了一盘酥琼叶,堆得高高的,还冒着烘烤的热气。
  她递了双筷子给岁微,岁微迫不及待就尝了口这盘白菜焖猪皮,尝完眼睛都亮了,“不肥,不腻!好吃欸!”
  “炸过的猪皮都滤去了肥油,不油腻的。用水浸泡过后再下锅炒,吃起来爽滑软烂,弹性十足。”
  陆雨昭夹起一块酥琼叶,就一块馒头片一块焖猪皮吃起来,白菜也分外入味,脆嫩多汁。
  “这炸猪皮哪里买的啊?”岁微问刘三娘,“汴京城内的肉行食铺很少见到有卖的。”
  “是在城外慈恩寺山脚下一家食店买的,那里一片是城郊村落,家养的猪肉质很好,什么部位都卖。”
  哦,那家卖烧猪肉和猪头肉的食店啊。
  陆雨昭蓦地想起之前好像叫她去参观秋社来着,说秋社那天会烤一整只猪,她一时给忘了,“秋社过了吗?”
  “没呢娘子,立秋后第五个戊日才是秋社,还有几天。”刘三娘一拍大腿,“对了!娘子一问我记起来了,那里就要举行秋社了,烤全猪,吃杀猪宴。”
  陆雨昭一听就心动不已,呜呜想去,瞥了眼顾昀,但是有病号要照顾,她不好意思出去浪。
  作者有话要说:
  酥琼叶做法有参考《山家清供》。
 
 
第60章 烤全猪与社饭 秋社杀猪宴
  大概是经常挨揍皮实肉厚, 几天下来,顾昀已经生龙活虎恢复了原来那副德行。大抵在家里呆不住,索性干脆去国子监上学了。比预想还要早, 病假都还没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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