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紧贴墙角十分敏捷地闪进客厅,快速移动,来到书房的入口,谨慎地放缓呼吸,将原本就几近于无地气息彻底消于无形。
书房里有人,不止一个,伊凡神父就在书房的一角,其他人则分散在房门周边。
书房……
他记得书房位置在房屋西北角,如果从外面打破北面的墙壁,正好能将伊凡神父从歹人手中救出来。
眨眼间规划好行动方案,安德烈小心挪动身体,准备沿着原路返回。
就在这时,身体里如臂指使的魔力忽然凝滞一瞬,下一秒如阳光下的雪花般飞速消融,叠加在身上的法术纷纷失效,安德烈的躯体猛地一僵,四肢陡然失去力气,猝不及防之下整个人一头栽倒在地上。
安德烈强忍着不适调整身体,想要重新爬起来。
书房的门开了。
一个身影走到他的面前,抬脚踩在他的手上,用力向下一压,在手骨咯吱的脆响中居高临下地宣布:“教廷背叛者安德烈·西格斯不服教廷判决,打伤阿拜斯圣骑士后畏罪潜逃,伺机谋杀抚养其长大的伊凡神父,简直丧尽天良,罪大恶极。如今人赃并获,证据确凿,安德烈,你还不认罪!”
第25章 信仰为何
伺机……谋杀……
尚自挣扎的安德烈身体一顿,猛地抬头。
透过黑色衣摆的缝隙,他看到了自桌上滚落的滴滴鲜血,滤去嘈杂的人声,他听到了自己的父亲临死前的叹息,他的鼻腔里充斥着腥湿的铁锈味,早就闻惯了的气味让他忍不住反胃想吐。
那血是新鲜的,温热的,源源不绝,带走其主人最后一点生命。
这群混蛋……这群混蛋!!
这群混蛋杀害了他的父亲!
“你们……”该死!
安德烈目光顺着凶手银色的铠甲向上移,在掠过那人握在手中的东西时猛然一凝……
“啊——”
理智在熊熊怒火中燃烧殆尽,安德烈痛苦地哀嚎一声,陡然发力掀翻踩在自己身上的人,他双目赤红、满脸狰狞地盯着罪魁祸首,面容扭曲得像是自地狱爬出的食人恶鬼。
“去死吧!”
他一把抓过掉落的匕首,白色浮光自体表一闪而过,锥心的痛苦迫使身体行动起来,突破无形的限制眨眼来到那人跟前,锋利的刀尖直指那人咽喉,拼尽全身力气狠狠刺出。
“你竟然!”
被袭击的人面上一惊,赶忙抬臂来挡。
安德烈的力气远超那人的预期,刀刃贴着喉咙险险划过,顺着那人格挡的力道在他脸上划下深深一道刻痕,霎时鲜血淋漓。
其他人这才反应过来,一拥而上将安德烈死死压在地上。更有机灵的拿出禁魔锁链将人从头到尾绑了个结实。
安德烈被迫跪在地上,双手被紧紧缚于身后,脑袋抵在冰冷的地上,脖颈处的链条紧得他差点喘不上气来。
无所谓了,安德烈闭上眼睛,他已经失去了手刃仇敌为父报仇的机会……
不,他不相信!
就算是死,他也要死个清楚!
为首之人捂在伤口处的手上闪耀起圣光,见骨的刀伤眨眼间恢复如初。他甩去手上沾染的他自己的血,浑不在意地看着狼狈不堪的前圣骑士长,漠然宣布:“安德烈袭击执行者,罪加一等。带回圣廷,将他交由教皇冕下处理。”
“是。”
安德烈用力挣扎起来。
他毕竟是实力首屈一指的圣骑士长,就算没了魔力,真发起狠来,一群实力刚过高阶骑士的小喽喽想要控制住他实在有些难度。
见状,为首之人轻轻一挥手,众人立刻松手撤到他的身后:“安德烈,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安德烈挺直脊背,湛蓝的双眸中已经恢复理智,目光炯炯地盯着那人:“你是谁,你手里的东西是哪儿来的?”
“安德烈啊安德烈,你是真不清楚还是假不知道?”那人被安德烈的话逗笑了,双眼微眯,嘴角上扬,冷漠的脸上浮现出一抹讥笑,“这禁魔球自然是教皇冕下给的,前圣骑士长大人应该不会不认得,至于我是谁……”
他后退两步,双脚并立,右手抚在左胸,微微一弯腰,行了个标准的骑士礼仪,纯黑的斗篷顺着他的动作滑落,将他身上银亮的铠甲遮住大半:“光明教廷直属圣骑士团现任团长达克斯·凯恩斯向你问好。”
安德烈抬起头静静地看着自己的接任者,眼中的光芒逐渐微弱,几经摇曳,最终熄灭。他低下头去,沉默不语。
“兰博,两人带下去。”达克斯侧头吩咐。
被点名的人一手牵着禁魔锁链将安德烈从地上拉起来,一手压在他的肩上锁住他所有可能的反抗。
两人正准备往外走,达克斯突然叫住他们:“等等,还有一件事。”
兰博停下脚步。
达克斯走到安德烈身边,抬手帮他拍拍肩膀处沾到的尘土,凑到他的耳边轻声低语:“安德烈,你夺走了我二十年的光明,如今,是时候把它还给我了。”
安德烈扭头看向近在咫尺的人,这话是什么意思?
达克斯却没有解释的打算,只是收回手走回屋里。
忏悔室,安德烈盘膝坐在墙角,身体倚靠着墙壁,双目紧闭。
这是一处十分狭小的屋子,横不超过三米,竖也不过十步,四面墙壁,没有窗户。阳光无法照进这处房屋,采光完全靠几只蜡烛。
而现在,蜡烛被搬走,屋里伸手不见五指。
浓厚的黑暗模糊了安德烈的感知,让他无法准确判断出时间的流逝。
忏悔室,自然是忏悔的地方,从前伊凡神父有时会来这里,一待就是好长时间。
但伊凡神父几乎不许让安德烈来这里,只是有几次实在被他烦到受不了,才肯带他来转一圈。
屋子里原有的圣十字、烛台还有光明神的雕塑被搬走,取而代之的是禁魔法阵,和这里唯一的一名囚犯。
阴冷、逼仄、黑暗、死寂,若是待的久些,哪怕是意志最强的圣骑士都会被逼疯吧。
而现在,安德烈需要这么一个地方让他整理思路。
达克斯带来了禁魔球,难怪他明明没有找到任何陷阱法阵却在书房门外突然失去魔力。
但禁魔球也是有等级之分的。
说到底,它不过是将禁魔法阵封入魔石而制成的法器,其威力大小有很大一部分取决于禁魔法阵的威力。
安德烈的实力已经达到光耀巅峰,想要对他这样的圣骑士如此快速有效的起作用,唯有教皇冕下亲自出手才行。
当初的追杀令他尚且可以找借口,这次的禁魔球却是实打实地说明一件事,想要杀他的不是什么枢机主教,不是其他什么别的人,正是教皇冕下!
甚至……安德烈瑟缩了一下,他的脊背死死靠着墙,硬逼自己想下去,甚至不惜伪造他和欧利亚人勾结的罪名,不惜谋杀伊凡神父然后嫁祸给他。
教皇冕下……
安德烈将头抵在墙上,借由冰冷的凉意缓和快要烧起来的大脑。
他还记得万众瞩目之下,教皇冕下宣布安德烈·西格斯成为新一任圣骑士长时宛如光明神现世的圣洁身影。
前任圣骑士长陨落得突然,实力最强资历最老的艾希特圣骑士突然退役,圣骑士团实力骤降,急需一根顶梁柱。
教皇冕下力压几位枢机主教,一手将他推上圣骑士团团长的位置并对他说:“圣骑士团今后就要靠你了。你是神所选中的人,当为光明教廷、为光明神荡平世间一切黑暗。安德烈,不要让我失望。”
以正义之名,持光明之刃,扫除阴影,铸就和平。
这是光明神的意志,是光明教廷成立的根基,是每一任教皇为之奋斗的目标,亦是他心之所向。
自那之后,教皇冕下剑之所指,便是他前进的方向。
圣骑士长是荣耀,更是责任。
教皇冕下说:“教廷接到消息,尼亚国趁我教廷突生动荡,出兵侵占以瑟国的边境,此不义之举绝不能忍。安德烈,带着圣骑士团出征吧,将侵略者赶出以瑟的土地,告诉尼亚国,光明神的荣光依旧。”
教皇冕下说:“振铎教区的弗坦国发生暴/乱,国王向我教廷求援。安德烈,我命你带队前往,平定暴/乱,让神的光辉重新照耀那片土地。”
教皇冕下说:“日利亚国有堕落法师和中阶丧尸出没,危及上千人的安危。安德烈,带着你麾下的圣骑士们出发吧,击杀堕落法师,清除所有丧尸,为惊惶的羔羊们带入光明神的庇护。”
教皇冕下说:“安德烈,怎么伤得这么重!我来为你施展治愈术。放心吧,你一定会没事的。”
教皇冕下说:“安德烈,你的剑术太过激进不留后路,倘若没能击倒敌人,很容易露出破绽,败于敌手。不论何时,出招都该留几分力,随机应变才好。正好我想活动活动身体,来陪我练一会儿剑术吧。”
教皇冕下说:“克里斯主教不过是发几句牢骚,成不了气候。安德烈,你是我的圣骑士长,不必在意这些闲言碎语。”
教皇冕下说:“安德烈,奔波这么久,你该好好休息一番。接下来的一个月,回家看看吧,教廷有我在,不必担心。”
……
安德烈紧紧闭上眼睛。
所有过往的这些倚重和关心,庇护和教导,难道都是假的吗?只因他撞破堕落法师的秘密,教皇冕下就可以将过去所有的一切一笔勾销,将他生生打成背叛者,欲杀之而后快?
更进一步,教皇冕下和那个秘密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端坐于教皇宝座上的那个人真的是他心目中为了正义与和平而不懈努力的教皇冕下吗?
如果不是,那么他这么多年矢志不移的信任,这么多年持之以恒的努力,还有那些九死一生的战斗,那些咬牙挺过的难关,那些挣扎和痛苦、流血和牺牲又算什么?
一个持续了整整二十年的天大的笑话吗?
安德烈缩在角落里,只觉得额角一涨一涨得难受,脑袋好像随时都会炸开,再多的凉意都无法抚平在脑海中肆虐的疼痛。
他的意识逐渐模糊、远去,牙齿咯吱作响,四肢绵软无力,身体止不住的一阵阵颤抖……
好热……
好冷……
好疼……
好累……
他是不是要死了?
不,他还不能死,至少、至少……
安德烈拼尽全力地挣扎,只换来手指轻微地抽搐。
谁来……救救我……
父亲……
半梦半醒间,一束光从天而降,划破黑暗,尽数洒落在他的身上。
好温暖的光。
安德烈挣扎着撑起千斤重的眼皮,微微睁开一条缝。
逆着光,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在无尽柔和的光芒中从天边落在他的面前,将他所渴求的光明尽数倾洒。
“呦安德烈,我来救你啦。”
第26章
不知过了多久,安德烈迷迷糊糊间醒转一些。
他的眼睛在黑暗中沉浸太长时间,一点微弱的亮光就能刺得眼球生疼。
安德烈固执地不肯闭眼,微微侧过头在房间里搜寻着什么。
不远处,一道纤细的人影闯入他的视野。
那是……
迟白小姐
白……
安心的感觉在朦胧中涌上他的心底,紧绷的心弦放松下来,紧随而至的是深沉的睡意。
哪怕只有一会儿,就让他抛开所有苦痛伤心和烦扰,多享受一点难得的平静吧。
安德烈阖上眼睑,无意识地蹭蹭柔软的被褥,再一次陷入了沉眠。
这一睡便不知过了多久,等他完全清醒过来,窗外已是落日西沉。
身上的禁制已经被除去,丰沛的魔力在体内流淌,安德烈慢慢坐起身,握紧手掌又松开——他的力量,全部都回来了。
他的视线扫过,果然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这是、咳咳咳……”
刚说了两个字,一阵惊天动地的剧烈咳嗽不受控制地冲出口,安德烈这才发觉,他的喉咙因为干渴正火烧火燎的疼。
“呀,安德烈你醒了?来喝口水。”
一碗清凉的水被适时递到他的面前。
安德烈接过碗一口气喝完,顿时觉得舒服许多。
“慢点喝,不够还有。”
边说着,迟白右手贴着安德烈的额头,左手贴在自己额头上比对了一下温度,长舒一口气:“还好,已经没事了。”
安德烈握着碗的手指轻微动了动,垂下眼帘安静地待在那儿,没有拒绝迟白的接触。
直到额前不属于自己的体温远去,他才抬眼问道:“我睡了多久?”
这一看,安德烈怔了一下。
迟白穿着一件灰褐色连兜帽的宽大斗篷,整个人都被严严实实笼罩其中。此时兜帽耷拉在身后,原本银色的柔顺长发变作金发盘在脑后,五官还是原本的样子,只是涂黑了一个色度,眼眶下和鼻梁处多出许多麻子,看上去简直换了一个人。
“多吃点东西,这是用你给我的银币买回来的,别不好意思。”量过体温,迟白将买来的面包递给安德烈,“你发了烧,还昏迷不醒,一直睡了一天多。再不醒来,我都准备绑一个神父过来帮你看看……安德烈?安德烈?”
突然发现圣骑士先生居然在走神,迟白担心他会不会烧坏脑子,凑上去伸出空余的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安德烈回过神来,接过面包:“白,你的头发和脸……”
“你说这个?一个障眼法。”迟白兴致勃勃地捞过额边的一缕碎发,两只手搓了搓,将恢复银色的头发展示给安德烈看:“我去救你的时候怕被别人看到,就做了点伪装,还去买了件斗篷,那些圣骑士绝对认不出我原来的样子。”
她松开手,任由变回金色的碎发从手心飘落:“安德烈,你是不知道,我好不容易找到路来到这个小镇,就听到教堂关门,神父一整天都没露过面,用了搜查术都找不到你在哪儿,只发现一群圣骑士偷偷缩在一个屋子里。我当时心里就咯噔一下,生怕你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