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白算是对安德烈的事故体质有了清晰的认识。
第一次见面他被人打成重伤。
米兰城她稍微和安德烈分开一会,再见面就看到他被人围着打。
这第二次分开再见,安德烈居然被人关进了小黑屋,魔力全没,还发着烧,额头烫得都能煎鸡蛋了。
探查术只对拥有魔力的人有反应,也难怪她之前怎么搜都找不到人。
“我废了好大的劲才找到你,趁那些人不注意把你给偷了出来。”
安德烈猛地掀开被子:“达克斯发现我不见了一定会戒严搜查,我们必须赶快离开这里!”
“放心放心,”迟白按着安德烈的肩膀把人压回床上,再把被子盖回去,“还记得堕落法师的傀儡术不?”
她向安德烈眨眨眼睛:“我用你的血和一个木头人做了一个你的傀儡留在那儿。他们一时半会儿发现不了的。我们现在正躲在镇子外面的树林里,我设了隐形法术,没有人能找得到我们。倒是你,怎么被他们抓住的?”
迟白问道。
以她对那些圣骑士的感知,除了头领,其余人没有一个是安德烈的对手,就算打不过,再不济应该也能轻松逃脱。
安德烈低头盯着面包,沉默许久,哑声说:“他们……抓了我的父亲,还……”
血色的一幕在眼前清晰浮现,他猛地绷紧身体,强逼自己说下去:“还杀了他。我不小心中了禁魔球的封禁,所以……”
教皇……
安德烈不自觉想到那个人。
一直以来,他跟随那人的领导,追随那人的脚步,将那人当做前进道路上的旗帜和航标。
如今血淋淋的现实摆在他的面前,当信仰崩塌,当他坚信并贯彻的正义被颠覆,“光明教廷圣骑士长安德烈·西格斯”还能剩下什么?
“这群滚蛋!”迟白愤恨地一锤桌。
绑架人质,残杀无辜,迫害好人,这究竟是光明教廷还是恐怖组织!
“还有那个教h、”
咬牙切齿的迟白突然顿了一下,飞快瞥一眼床上的安德烈,掩饰地咳嗽两声。
安德烈对迟白突然的转变一无所知,他的目光不自觉落在迟白捶桌子的拳头上,再沿着拳头回到那张普普通通的麻子脸。
恰好迟白拍了拍他的肩膀,郑重而认真地对他说:“这件事不会就这么过去的,安德烈。我的故乡有句古话,善恶到头终有报。这些人别想坏事做尽,还能逍遥自在。”
安德烈看着迟白,默默点头。
也许,他并非一无所有。
“白,谢谢。”
迟白愣了一下,闪电般收回手,转去桌边拿起点心奶酪一股脑推到安德烈面前:“快吃快吃,多吃点。”
过了一会儿,她想起了什么,问道:“安德烈,抓你的那群人的头领,你认识他吗?”
“达克斯?”
安德烈脑海中浮现出一张冷厉的脸。
“我只知道他是新的圣骑士长。”
“你有没有感觉他和你的气息很像?我去找你的时候差点就把他错认成你。”迟白回忆道。
她用寻常的办法找不着人,正着急的时候忽然想起安德烈身上的魔泉水,于是换了个方法,用当初小白教她的办法重新施展搜查术。
这一次倒是得到了想要的反馈,两个。
她居然在别人身上发现魔泉水的痕迹。
不对,更准确的说,是别的圣骑士,还是前后脚成为圣骑士长的那种。
迟白有充分的理由相信,光明教廷的教皇肯定不是什么好人,说不定当初趁她不在家,去虚无之地偷东西的家伙就是他。
照这么往下推,她怀疑伊凡神父被杀不仅是为了抓捕安德烈,更有可能是他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东西,很有可能就是安德烈的真实来历,而教皇只不过是抓住时机杀人灭口。
更进一步,以光明教廷在岚泽大陆的影响力和势力,教皇都不惜朝自己人下手,迟白有充分的理由相信,教皇想要掩盖的事情不只是盗取魔泉水这么简单。
以此来看,他们很有必要重新返回伊凡神父的住处一探究竟,而且必须要快。
已经慢了一天的时间,再等下去,恐怕那群家伙就把所有可能的线索和记录都收拾得一干二净,连根毛都不会给他们留下。
安德烈对那里的环境比她熟悉,两人一起去肯定事半功倍,但……
迟白犹豫地看一眼安德烈。以她对圣骑士先生的了解,只要她提出合理要求,对方一定会答应下来。
可那栋房子是伊凡神父被杀害的地方。安德烈更是在小黑屋里被折磨得丢掉半条命。
她真的能够要求安德烈和她一起回去吗?
正当她万分纠结的时候,忽然听到安德烈叫了她的名字:“白,我想再回家看看。”
迟白错愕地抬起头:“诶?”
她直直撞进一片湛蓝的海洋。
安德烈的眼睛亮得吓人:“我们来找父亲不过是米兰城外的临时起意,达克斯绝不可能提前收到通知,做出反应,然后赶在我们之前抓走父亲设置陷阱。这就说明他原本的目标就是父亲,抓到我不过是个意外。能够对圣骑士长下达命令的只有教、光明教廷的最高领袖。父亲一定是知道了什么绝对不能够泄露的消息,才会逼得那人不得不派出圣骑士长为他善后。”
“无论是谁,都该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承担相应的后果。”他的脸上透露出山岳都为之撼动的决意:“白,哪怕背弃信仰,哪怕被光明神所厌弃,我绝不会让父亲就这么白白死去,也绝不会让真相就这么被他们掩盖下去。”
有那么一个瞬间,迟白仿佛看到了苍龙展翅,巨狮咆哮,在黑暗中踌躇的人点燃了火把,向世界竖起战旗。
“我向你保证,安德烈,如果真的有光明神,那他会厌弃的人绝不会是你。”
第27章
既已决定重返小镇,首先要进行的便是准备工作。
迟白自信满满地包揽了易容部分,给安德烈换上和自己差不多肤色,然后加一点麻子,再弄乱安德烈的头发,给他换一个发型,最后再换一身朴素的衣服,有点好看的骑士先生摇身一变,成了个落魄的骑士。
接下来就是禁魔珠的问题。迟白自己不受限制,安德烈却不行。
迟白想了想,将小木剑递给安德烈:“这上面有保护的法术,应该能抵消禁魔珠的效果。向里面注入魔力的话还能变成一把剑。通过它也可以给我传递消息。”
这可是有世界意识小白参与出品的东西,绝对比光明教廷的法器强许多。
安德烈低头看一眼见过几次的木剑,将它接过来,妥善收好:“谢谢。我会好好保存。”
“还有最后一个问题,”迟白指出,“安德烈,如果发生什么意外,我们不小心分开,我该怎么找到你?”
可惜银十字早在离开那个村庄的时候就被她还给原主人,否则他们不慎失散的时候她就可以用定位法术找到安德烈,而不必浪费许多时间在寻路上。
安德烈沉默了一会儿,拉出藏在衣服里的银十字,解下来重新将它交给迟白:“这个银十字陪在我身边几十年,是和我联系最深的东西。用它当做信物,只需要简单的定位法术就能够找到我。”
有时候,比如现在,迟白简直要怀疑安德烈是不是有读心术,总是能精准抓住她的想法,然后在她说出来之前给出回应。
她没有立刻接过银色的圣器,而是歪着头看向安德烈:“你说过,银十字是圣职者的象征,那也是你身份的象征,安德烈,就这么给了我……”
真的没关系吗?
这个问题迟白没有问出口。
“已经不需要了。”
安德烈微微摇了摇头,握着银十字的手上忽然汇聚起一团闪亮的圣光。
待圣光散去,迟白再看过去,一直笼罩在银十字表面的好像永远不会消散的银色光芒湮灭无踪,银十字黯淡下去,上面流转不休的圣光力量已经完全消失了。
现在的银十字,就只是个饰品而已。
做完这一切,安德烈再一次将银十字递出:“我抹去了这上面所有的圣光法术。这枚银十字不再是圣器,不再是身份象征,只是一个信物而已。”
迟白吃了一惊:以安德烈对光明教廷的在意、不、是信仰程度,居然会亲手毁掉银十字,以他圣骑士长的身份,这种行为已经足够称得上叛神了吧?
说起来,自从安德烈醒过来似乎就一直有些不对劲,这点异常绝不只是单纯因为伊凡神父的死而伤心。
有什么东西在她不知道的时候改变了。
迟白一把接过信物。
安德烈可是她要罩着的人,哪怕是和光明教廷为敌,她也能护着安德烈全身而退。实在不行她就把人带去虚无之地,教皇就是有天大的本事,总不能去世界意识的大本营和她抢人。
“正好天黑了,我们现在出发?”
“嗯。”
安德烈点头,将木头剑穿进原本用来佩戴银十字的细链,将新的项链佩戴在脖颈上,将小小的挂坠贴身藏好。
在夜色的掩护下,有了熟悉小镇地形的安德烈的帮助,他们顺利潜到伊凡神父的住所。
本该有圣骑士驻守的门口空无一人,两人对视一眼,心中同时升起不好的预感。
套上一层层潜行的法阵,安德烈打头,迟白紧跟其后,他们摸进屋子,一路来到书房。
这里同样没有人驻守。
安德烈小心地推开门。
房间里空空荡荡,桌椅,书柜,盆栽,乃至神父的尸体,和他流出的血,所有东西都不见踪迹,整个书房干净得好像一间从未使用过的崭新屋子,只有地上长年累月的磨损痕迹能够证明那些东西曾经的存在。
“这是……”迟白微闭上眼睛,放出混沌魔力,逐渐笼罩整个房间,片刻之后,她放弃了,“这里的圣光气息实在太浓,我什么都感应不到。”
她沮丧地低下脑袋:“我们来迟了。”
早在他们到来之前,达克斯已经毁掉了书房里所有的东西,带着安德烈的傀儡离开这个地方。
伊凡神父留下来的笔墨是他们解开迷题的唯一线索,现在,这条线索被毁了个彻底。
难道除了直闯光明教廷抓住教皇进行审问之外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就在迟白思索着上述方法的可行性时,安德烈提出新的希望:“我的老师艾希特圣骑士和我的父亲关系很好,常有书信往来。老师或许知道我的身世。”
“这倒是个办法……可艾希特圣骑士?你现在……还能进入圣廷吗?”迟白担忧道。
“我的老师不在圣廷,”安德烈垂眸解释,“在前一任圣骑士长牺牲后不久,老师突然向教皇提出辞呈,之后就离开了圣廷,再也没有和光明教廷有过联系。”
迟白追问:“离开了?那我们该去哪儿找他?或者安德烈你有办法联系到他?”
安德烈缓缓说道:“老师在离开前曾告诉我,他准备去梅利卡国定居,让我除非有什么重要的事,否则不要去打扰他。”
迟白:“……”
一般的老师不应该叮嘱学生常去看望嘛,安德烈这位老师还真是与众不同。很好,艾希特圣骑士,你成功吸引了我的注意。
她提议说:“那我们赶紧动身?免得被光、被那群人再抢先一步。”
“老师的实力远在我之上,达克斯根本不是老师的对手。就算有禁魔球,等待禁制生效的时间已经足够老师杀了他。”
话虽这么说,安德烈依旧跟随迟白离开这里,马不停蹄踏上新的路途。
以他对光明教廷的了解,用不了多久达克斯就会回到圣廷面见教皇。
那时,为了阻拦他们得知真相,不知道教皇又会做出怎样的决定呢?
圣廷,大陆魔力最为浓郁之处,光明教廷的核心坐落于此,有“最强法师”之称的教皇亲自坐镇,可以称得上岚泽大陆最安全的地方,是一座圣光永不熄灭的光明之城。
教廷高耸的银色圣十字为所有来访者指明方向,身着白色神袍的圣职者们往来于纯白圣洁的大教堂之中,走在其中,就好像步入光明神的神域。
达克斯带领押送背叛者安德烈的两位圣骑士目不斜视地穿过一个个走廊,来到圣殿。
空旷的大殿以白色为主体,闪亮金与银点缀其间,圣洁之气不言自明。
大殿两侧,十二根接天连地的巨大支柱排排挺立,柱身上的浮雕活灵活现。
达克斯一路走过十二支柱,在教皇的宝座之前停下脚步,单膝跪在地上,向光明教廷的最高掌权者低下头颅:“教皇冕下,达克斯觐见。”
同来的圣骑士们松开囚犯,躬身行礼后在教皇的示意下静静退出圣殿。
教皇斜倚着椅背,一手支着脑袋,好像刚从短暂地小憩中醒来:“达克斯,你回来了。”
“是。”达克斯将身体压得更低,头颅深深垂向大地,“如您所愿,属下带回了教廷的背叛者安德烈·西格斯。”
“哦?”
教皇闻言,抬眸看了一眼跪在达克斯身边被禁魔锁链紧缚的前圣骑士长,眉宇间浮现出一丝失望。
他抬手打出一团魔力,精准地丢在“安德烈”身上。
那傀儡只是迟白的玩笑之作,承受不了如此强大精纯的魔力,当场轰然爆裂。
没有血肉横飞,只有满地断裂飞溅的木头碎片。
教皇平静地看向他新鲜出炉的圣骑士长:“不过是傀儡术,达克斯,身经百战的你竟然会被这么简单的法术误导。”
达克斯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心生惊惧,脸色刷一下变得惨白,他改为双膝跪在地上,额头死命抵在圣殿冰凉的地面上,身体止不住地打着寒颤:“属下该死!属下该死!”
教皇却放弃了对达克斯失职的追究,轻轻摇摇头,温和地说:“算了,毕竟事出有因,不能全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