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安呐……”
陆学政一改之前那副不近人情,不苟言笑的表情,竟然亲昵地直呼文靖安的名字。
三品大员向自己示好,文靖安当然不会不识抬举,赶紧行礼作揖,恭谨道:“靖安不敢。”
陆学政道:“院试之前我是考官你是考生,为了避嫌自然不能私下言语,但如今院试结束,总案已定,你我——”
他指了指文靖安再指了指自己胸口,继续说道:“便是师生了。”
这句话的分量可大可小。
“小分量”的意思是科举场上历来有这个规矩,只要某位考官是你的主考,不管他是不是教过你,甚至和你八辈子打不着一竿子,考完之后你都是他的学生,你就是他的“门人”,但显然这种师生关系没什么感情,更多是一个名分。
“大分量”的意思也是因为这个名分,有了这个名分之后,如果这位考官欣赏你,有意栽培你,就会真把你当成心腹,往后无论在科举场上还是官场上,他都会把你当成自己人,出力将你推到更高的位置,结党营私是个贬义词,但提携后进就是合情合理的了。
这位陆学政现在说和文靖安是师生关系,不知是“大意”还是“小意”。
在文靖安看来当然是大意好,能得一位三品大员的青睐用脚拇指想一想都知道怎么选择,更何况他从林宁宴的来信中已经知道这位陆学政的很多信息,此人名叫陆公台,在朝中颇有威望,他即非旧党也非新党,而是支持海贸的中间派,这么多年他能在两派之间屹立不倒稳坐钓鱼台,六十高龄还能主管一州学政,他这三品大员便绝不是凭空得来的。
想到如此种种,文靖安便大胆回应了一句,“学生惶恐。”
他自称“学生”,这里边的意思陆公台怎能听不出来?
颔首笑道:“既是师生,何必惶恐,抬头说话。”
文靖安:“学生斗胆了。”
说罢直起身来,与陆公台正面相对。
陆公台此时站在案前,这才仔细打量文靖安,看完之后捋了捋那戳灰白山羊胡,跟一旁的申知府等人道:“一表人才,果然是‘江山代有人才出’。”
申知府赶紧笑回道:“陆大人慧眼独具,文案首非但一表人才,那更是满腹诗才啊。”
其他官员即刻附和,给陆公台和文靖安一顿吹嘘,文靖安明知这些人是阿谀奉承,但听了也觉得轻飘飘,感觉自己就是大盛科举之神,未来的文坛之星,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不行不行,这是腐蚀斗志和信念的糖衣炮弹,现在才刚考了院试,才刚起了个头,不能被这些巧言令色迷惑。
总之两个字——别飘!
非但不能飘,还要趁机给陆公台留一个尊师重道、知恩不忘报的好印象。
“陆大人、诸位大人,学生能得案首绝非自己一人之功,这些年县里的王大人和宋教谕给了学生无数帮扶,若没有他们的照拂与教导,学生如今还只是乡下一粗俗农子,如何能与诸位大人同堂言语?”
后边的王所思和宋教谕一听,心里咯噔一下,又异口同声道:“值了值了!没看错人!”
陆公台听了这话若有所动,虽然脸上没有表现出来,但心里已经响起了一句话。
“孺子可教耳”。
既然如此,他便卖文靖安一个面子,问申知府:“永宁知县、教谕何在?”
申知府会意,打了个手势,人群最后方的王所思与宋教谕便从一大群知县、教谕中走了出来,穿过人群,接受陆公台的召见。
古人非但阶层之间等级森严,官员之间亦是如此,朝廷钦派的三品大员比王所思这种七品蝇头小官地位高出不知几何,王所思和宋教谕谨慎行礼,陆公台摆了摆手,说道:“你们做的很好,教出不少好学生,为大盛培养了不少人才,之前考了榜眼的林编修也是从你们永宁县出来的,如今永宁县又出了一位院试案首,你二人的功劳本官自会向上奏明。”
王所思和宋教谕千恩万谢,有了陆公台这番话,最少今年,最多明年,他们升定了。
当然,混迹官场多年,他们岂不知是文靖安给他们推了一把,让他们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风光了一回,此时人多不好当面对文靖安表示感谢,还是私底下再说。
有了这番操作,文靖安在做人上便也展示出了独到之处,不仅王所思、宋教谕,陆公台对他也是更加喜欢,他接着问了文靖安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
“靖安,院试之后你是如何打算?”
文靖安道:“学生想抓住机会,去考今年的乡试。”
第88章 隆重 高头大马风光无限
一般来说,学子考了院试中了秀才之后即获得入府学就读的资格,年轻的秀才大多选择先在府学读书三年,然后再尝试去考三年后的乡试,这样中举的几率才会大一些。
毕竟到了乡试这一关,他们的竞争对手是整个云州累积了几十年的秀才,有的甚至还会出现老师与学生一同考乡试的情况,若是没有经过府学学官的指点教导而盲目参考,去了基本白搭。
况且云州的乡试已经不是在府城北昌府举行,而是要赶往东南方向的平州,千里迢迢,来回耽搁时间不说,一般人家哪儿经得起途中折腾的路费,文靖安县试、府试和院试考下来花多少钱了?考科举考到倾家荡产的例子如恒河沙数,不是每个学子都像文靖安和陈崇章一样家里能帮忙负担的,因此在乡试面前当然要慎之又慎。
众人听罢文靖安说要接着去参加乡试,除了熟知文靖安的陈崇章、王所思和宋教谕之外,其余人等都是有了些看法,敬佩他这番气量者有之,认为他妄自尊大,不知天高地厚者也有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