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谁?出来啊!”她不管那人听不听得懂汉语。
没有人回应,荒原里的风声依稀嘲笑这她的草木皆兵。
但是右腿传来的隐隐的疼痛却没有作伪。
又一声闷响,她被打翻在地。
晕过去之前,她能想到的只是——头好疼~
苏湖半晕半醒,听到翻译用着阴阳怪气的腔调和谁说着什么。
她几乎什么也听不清,也几近什么也听不懂。只有“瓷国”“AS”可以辨认。
苏湖能感觉到灵魂与□□撕裂分离的感觉,有点粘腻,就像从红烧肉上用筷子轻轻扯下那层灼红的皮之时,也会有肥肉黏连在筷一样,凝滞在空气中的苏湖的意识,同样不肯轻易离开这人间。
也会有感知灵魂轻盈的一刻,苏湖在想,她在这人世间到底在留恋些什么呢?
缥缈如纱的她没有任何痴嗔,不必想不必念,还好,她一向不喜伤春悲秋,一向善恶分明。
她还有她的新闻梦想,还要尽全力改善战地人民生活,而怀着查清陆霁礼死因的心来到这儿,怎么可以出师未捷身先逝?
要是她不在了,派她来的梁编或许会内疚自责,为她饯行的亲朋或者会唏嘘感叹,而养她成人的父母啊,会有多痛不欲生?
苏湖家境不算好,但她从小没有吃过什么苦。
年幼的时候暑假回乡下,看着同龄人拖着比自己身子更大的木桶,在河边嘿呦嘿呦地捶着永远洗不完的衣服,她脚上镶着小小珍珠的金色皮鞋总是格外地亮。
苏湖想,她比村里其他的女孩子幸福多了,她的母亲未曾因人世艰辛而呵斥她,她的父亲哪怕再重负难担也坚持要她接受城里的教育,盼着她进修成材。
她又怎么能够轻易逝去呢?
苏湖不愿,她还记得前世悲喜,她还没有忘忧。
她的头颅朝地,脑后鲜血顺着脸颊流下。
脉脉流经在年轻面庞上的血液,颜色不断变深,然后凝固,覆盖她原本清秀的五官,含憾的神情从此再无人能知晓。
她的十指紧紧攥着什么,那是白底碎花外套的一角,和她仿佛相连,长成她的枝丫。
漂浮着的魂体一次又一次地试图回归,无形的屏障逼着她放弃。
她不愿意。
远方传来辽阔的竖笛声,它足尖轻点在热带棕榈叶上,借力腾空而起,修长手指上锐利的而却涂着蔻丹的指甲划破密布乌云,让她神魂得以归位。
她已然不能思考。
仅有的能感知的神经末梢只将一件事传到中枢——我苏湖,好想活着。
她渴求着鲜活的生命,渴望能有再次感受温暖晨光,贪恋着人世。
哪怕是过得不尽如人意,哪怕不由自主地被命运裹挟被世俗奴役,她也多希望能留在这唯一的人间。
如果此刻从天空俯视她,能看见一张不肯屈服的脸,皮肤白皙却无半分病弱之态,及肩长发披散开,一点朱砂痣给丰腴添了几分妖娆。
丹凤眼微挑,瞳眸亮得惊人。跃动的活力,不肯稍微收敛。
她总担心别人能透过她进退有度的礼仪看穿她的伪善,她的矫情,所以愈发隐藏地深些。
意外却如一场不期而来的大雾,让所有的不真诚都无所遁形。
世界满是恶意与欺骗,她像只困兽,挣扎着,却看不见生机。
而原本想赌上一切去查清的真相,想越过山丘、颠沛流离也要接回来的人,为什么,为什么上天不成全……
一滴泪从她眼角滑下,她的眼睛睁着,替不在清醒的意识看这人间。
也许是她的许愿被神明听见,也许是她的不舍不愿,她对人世的百般流连……
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沉睡了不知多久之后,她又睁开了双眼。
苏湖回到了十四岁这年,回到了甚至她和陆霁礼甚至都还没相遇的时光。
她那时幼稚得像孩童,纯真得如稚子,也无忧得不像个凡人。
苏湖出了一身冷汗,躺在天蓝色的被单上。
她伸手抱过床头那只一米二的大白熊,以手作梳,蹭着这年少时的玩伴。
床头的多功能闹钟滴滴地响,苏湖将它翻转——2006年3月25号,星期六,现在是早上九点半。
苏湖躺着,眼睛望着天花板,一颗心喜悦而又有些难以置信的惶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