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喊,“娘亲”。
容桑向下看去,那是个姿色绝佳的女子,眉目如画,生得一副好皮相,哪怕已经生过一个孩子,但岁月从来善待美人,没在她脸上留下一丝痕迹。
只可惜这样的美人没活下来。
一根坚/挺的竹笋径直戳穿了尸体的腹部,美人闭着眼睛,淌出的血向八方流去,四散开来,成了雨夜里唯一一朵诡异盛开的花。
“娘亲。”小孩哭不出眼泪了,低身最后抱了她一下,被赶来的魔修十分粗暴地拖出了树林里。
这样的信息容桑之前从未知晓过,她有些好奇这个小孩儿是谁,想跟上去,可梦不给他这个机会,场面一转,将她带到了另外一个地方。
容桑走马观花,看见了这个小孩儿之后的十几年人生。
他被当做一条狗,养在了魔宫的地牢里。他被割开手腕取血,被按着脖子看魔修杀人,被绳索捆住挨他魔尊父亲的打。
没人问过这个少年的意愿,没人在意少年活得有没有个人样。
在历经许多年的挣扎后,魔尊似是暂时放弃了驯化这条狗,他给少年种下半副魔骨,只要一年内他不会屈服于魔骨,他便给他自由。
昔日的小孩儿已经长大了,成为了一名与他娘亲有同样美貌的少年。少年被赶出了魔界,他离开人间多年,又挨了许多打才掌握世间的规则。
他受人哄骗,在街头当过流浪汉,抢过坏人的钱财,干过最下等的差事。
但唯一不变的是,不论挨多重的打,受多大的屈辱,他从不伤人。
天生根骨优越的他被一个路过的仙门长老捡了回去。
那是他头一次进仙门,说不紧张是不可能的,但他又高兴坏了,一身脏乱满是泥灰踏在地板上时,他都觉得自己是在玷污这个门派。
他曾说过,只要那位仙人肯带他回去,让他做什么都可以。他安安静静等着仙府对他的安排,不论修炼多苦他觉得自己都能坚持下来。
因为能见到希望的感觉真的太好了。
战战兢兢等了许久,仙人将他关在了柴房七日,最终门被打开,太阳晒进来,他们告诉少年,要他去另一个门派,为仙人的孩子得到一个拜师的名额。
问清是哪一个门派后,少年没有怨愤,没有失望,他鞠了一躬。
去九宫日的那天,那是个大晴天,万里无云,路边的花儿开得格外好,他永远记得。
到了目的地后,那里有许许多多与他一般的少年,神情倨傲,信心满怀,一身正统修仙门派的气息萦绕身畔,那是他从未奢望过的模样。
一直到这里,故事连了起来,容桑才像是回过了神似的。
还未从方才的信息中消化完,她便看见这些少年一个接一个地进了试炼场——是五年多前常经纶为她选徒的那次。
人群最后容貌格外出众的江归晚实在太显眼了。他走在最后一个,四处张望,待看见一座雪山后,墨黑透亮的双眸里泛起了光。
容桑飘在他的头上,呆愣地看着他凭着一种惊人的意志力一直坚持到了最后。
看着他胜出后筋疲力竭,却仍旧一步步用自己发颤的双腿走上九百多层台阶来到她的面前。
看着他跟赌下了自己的一生般,声音轻缓又无比沉重地喊高台上那名面容冰冷的女子“师尊”。
一粒微小的尘埃,四处奔波,终于寻到了归处。
之后的事情容桑大多都清楚,梦境像是也不愿再给她看。空气中的漩涡扭转起来,半晌后,她被塞进了滚烫的岩浆之下。
岩浆之下还有另一个世界。
当初双眼明亮的少年已经在此地失去了眼中神采,他体内不知何时融入了另一半边魔骨,还差右手食指上一截指骨,他便能成为一个彻头彻尾的魔头。
他徒手劈下来一块巨大的石墙放在最显眼的地方。他每日在上面刻字,刻完后,头顶的岩浆便分成一股一股朝他涌来,焚烧、鞭打、刺穿他的身体……
什么法子都用尽了,也不能让他屈服。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一直到少年长成了一个真正的男子,一直到他已经能十分轻易地控制整个谷下的岩浆,最顶上那块让他隔离外界五年的巨石才终于让道,放进了一缕阳光。
男子离开前想起了石块,他走过去,在上面轻轻印上一吻,随即没有半点犹豫地打碎了它。
他眼中没有情绪,仿佛这块陪了他五年的物件并不值得他留个全尸。
容桑这一次没有跟着出去,她飘到碎裂的石块前,凑近了,才发现石块上密密麻麻写着的,是五年来每日一遍的“桑”。
他通过了魔尊的考验,可能出去前,他在谷下日日刻着她的名字,以此乞求第二天里内心平静的清晨。
这个名字是希望,也是枷锁。
一路看来,她成了江归晚的一部分似的,她能切切实实地感受到江归晚每一刻的心情。
年幼时丧母之痛,少年时拜入仙门的激动雀跃的心跳,以及五年时间在岩浆之下浓烈到快要窒息的恨与念,她全都能感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