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说是这样金银玉器也不对——
屋内最里面的床榻上,还躺着一个人影。
那人影侧着身,胸膛起伏着,却没有发出一丝声响。她也与博古架上的金银玉器一起沉寂着,静静地注视着顾元修。
她的眼睛很大,琥珀色的圆眼在夜里张开时,瞳仁也极细,若是一个视力不好的人骤然看去,可能会将她当做一只美丽的猫儿。
但顾元修跟随牧轻鸿征战多年,视力自然也是极好的。他不仅没有将她认错,反而一眼就看出那张熟悉的脸到底属于谁——
正是这座飞宁殿的主人,燕宁。
顾元修冷笑一声,拒绝了身后侍卫殷勤递上来的烛台,从一旁桌边拖过木凳,直径坐到了燕宁的床边。
黑暗中,燕宁疑惑地起了身,她的视力没有顾元修那么好,她抬头,看了顾元修一会儿,像是终于发现这个人不是牧轻鸿,脸上的表情有些疑惑,但仍然没有什么表示,而是又重新躺了回去。
这人自然不会是牧轻鸿,牧轻鸿每每来,都是直接坐在燕宁床边的脚踏上。他身量高,坐在那里,便是与燕宁平视,颇有几分尊重燕宁,与燕宁平起平坐的意思。
而顾元修坐在燕宁的床边,抱着双臂,那是一个很轻慢的姿势,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燕宁。
“燕长公主,这么晚了,怎的还不睡觉?”顾元修看了她一会儿,看着燕宁脸上无波无澜的表情,忍不住阴阳怪气道,“在想下次给我们将军下什么蛊才好?”
燕宁闻言,偏头乜了他一眼。
其实燕宁那一眼全然出于顾元修说她给牧轻鸿下蛊的疑惑,但在顾元修看来,却完全变了味。
虽然如今这个姿势,燕宁出于下风,且顾元修还用言语讥讽,但她只是轻飘飘地一眼,那一眼中包涵的轻蔑、无视,便瞬间把顾元修踩在脚下。
顾元修登时便是怒火更甚,讥讽道:“也不知道长公主给我们将军下了什么蛊,叫我们将军如此痴情,竟然连杀身之仇也不顾了!”
然而,燕宁这一次却完全没有动作了,她像是连乜他一眼都懒得了,眼神完全凝固在了头顶破碎的帷幔上,全然没有半点反应,如果不是她偶尔会缓慢地眨一眨眼,顾元修甚至会错以为躺在这里的只是一具尸体。
待顾元修接着黯淡的月光凝神再一看去,却见燕宁的嘴角,竟然有一丝隐隐约约的笑意!
顾元修见她这幅模样,心里本该怒火冲天,然而不知为何,他反而莫名其妙地冷静了下来。
他虽然嘴毒,但也不是个泼妇,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阴阳怪气地骂燕宁两句,也只是为牧轻鸿抱不平而已。
如今打也打不得,他骂也骂了,被骂的对象还半点没有反应,顾元修甚至觉得,燕宁可能都不认识自己,他自己也感到一阵无语,便消了声,从怀里掏出一枚钥匙,狠狠地摔在燕宁身上。
“诺!”顾元修没好气地道,“可算你有本事,还能哄得将军对你百依百顺,连锁链也说解开就解开。”
燕宁眨了眨眼,不知道该不该跟顾元修说,自己还没来得及哄牧轻鸿,牧轻鸿便主动提了这件事。
看着顾元修臭着的脸色,最后,她明智地选择了闭嘴。
这回她终于有了反应,慢吞吞地直起身,捡起那枚钥匙,给自己解锁。
然而脚上的锁链极为短,被限制在床脚的一侧,燕宁勾了半晌,好几次已经勉强摸到了锁孔,却始终没有办法将钥匙插进锁孔内。
无法,她只好拿着钥匙,看着顾元修,无声地向他求助。
顾元修烦躁地抓了抓头发,俯下身去,将燕宁的脚腕粗暴地从锦被里拽出来,怒道:“看什么看!把钥匙给我!”
燕宁依言将钥匙递了回去,十分明智地没有出声,只沉默地看着顾元修捣鼓。
而她不知道的是,在她眼里十分烦躁的顾元修,其实心里正默默地心虚着。
牧轻鸿让他过来时,是亲自交代过让顾元修“亲自”给燕宁解开锁链了。
如今看来,牧轻鸿是已经知晓了,这锁链燕宁一个人够不到,必须要有人给燕宁解开才行。
之前顾元修不知道,没有理会牧轻鸿的交代,直接让燕宁一个人解开,实在是强人所难。
牧轻鸿若是知道了这件事,会不会罚他呢……呸呸呸!牧轻鸿才不会为了这妖女罚跟随他征战多年的副将呢!
顾元修默默地想着,手上的锁链咔嚓一声响,便被解开了。
顾元修抬起头,随手将锁链扔在床边,忽然听得一声轻轻地女声,与窗外拂过的清风一道飘散在屋内。
“谢谢。”
顾元修足足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这是燕宁说的。
夜越来越深了,月也升得愈发高了。
皎洁的月光方才还只能透过窗户投射到地上,如今已经顺着顺着床铺,爬上了燕宁的脸颊。
这传说中艳绝天下的燕长公主如今微微笑起来,唇边像是挂着一朵雍容华贵的牡丹,又像是垂下了一株只在深夜里静静绽放的昙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