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一定彻底把这北狄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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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早春已到,城中世家豪族都外出踏春,城外护城河的雪已经化了,河水夹着尚未彻底化开的白色冰块往前流淌,河边柳树抽芽,春意盎然。
昭王府在河边宽敞处设了幛幔,宴客赏花,几个外邦使臣席地而坐,伸长脖子去看河对岸的桃林和梨林。
粉红与雪白相映成趣,众人饮酒作乐。
“雍京繁华,诸女美妙,本王倒有些乐不思蜀了。”北狄亲王举杯隔空与景融碰了一杯,“若是能休干戈,互通婚,大雍与北狄友好相处,那才是妙事!”
昨日公主大婚的盛况让他生出无限野心,若有朝一日,北狄踏马南下,眼前这一切迟早都会是他的。
休战不过是缓兵之计,只要拖到五六月,到时必然是北狄的天下。
景融望了望对岸桃林里撑伞赏花的齐毓和萧显璋,下巴微抬,“恐怕宁王有意见。”
宁王向来看不起异姓王,但最近却与魏王亲近起来,宁王世子还纳了魏王的一位庶女为侧妃。
藩王与藩王之间关系也是明面一起对抗朝庭,暗地里各自壮大。
宁王在西北,景融与他接触也多。
离河边不远,有几个不起眼的小贩在卖梨花束,沿着河边一边朝行人兜售花束,一边将修弃不用的花枝摆好。
“你过来!”
一顶华丽的鹅黄帐子前,景阳颐指气使地指着其中一个瘦弱苍白的小姑娘。
那姑娘畏畏缩缩地跟了过去,即将进帐之前回望了一眼,藏在花篮下的手指动了一下。
昭王府设帐于此是为了观夕阳永照。
每年二月初,雍京十大景之一的夕阳永照就最吸引文人雅士。
景融附庸风雅,一直想笼络文人清客,此时帐里有不少举子,做了不少好诗,他也想为自己的几个女儿挑选合适的夫婿。
景阳见到齐毓也来,花了不少心思打扮自己,就连帐子周围都布置着花环,别出心裁,只是可惜齐毓一到就往对岸去了。
眼看夕阳映得远处山腰上的永照宫犹如天上仙宫,景阳又妒又恨。
这样美的宫殿就该是她的!
萧景芯不知道景阳对她各种羡慕嫉妒恨,掌灯时分,谢珀还没回府,她原本因为他醉酒而消减的郁气又冒了出来,召前院门房过来问话。
“驸马爷是卯时初出的门,带着一个侍卫,说是最近棘手的案子突然有了线索。”
门房跪在地上,吓得瑟瑟发抖,好在口齿伶俐。
“你把当时的情形说一说。”萧景芯皱了皱眉头。谢珀最近案确实很多,有一些陈年旧案,甚至还有先帝时期的贪污案。
她想帮他的忙,总得先了解一下。
“驸马爷装束不似平常,老奴一时好奇多看了一眼,只是当时困倦,只隐约看到他身后背着一样东西。”
听了这样的话,萧景芯越来越怀疑谢珀就是故意喝醉酒,他根本不喜欢她。
他们开始只是盟友,只有她深陷其中,他才会偶尔逗逗她。
所以才拜完堂就找借口溜了。
萧景芯把缝了一小半的锦袍一股脑塞进柜子,她才不帮他缝衣服呢!
还要等两天后他回来陪她进宫的时候跟他约法三章!
第7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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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雍京出了一件奇案,昭王景融和北狄亲王莫名失踪,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街坊邻居议论纷纷,裴智姝心里咯噔一下,谢珀是刑部侍郎,这件案子是不是他在办?这两日也不见他回家来,一问就是在忙,要不就是在公主府。
她隐约有些不安,她与谢珀分开十几年越来越看不懂儿子的心思了。
“婶婶,你别担心,我哥早上说纯之哥在朝上还得了陛下夸奖,今日他定要带公主进宫的。”沈蔷被沈停耳提面命,红着脸撒谎。
“这样啊,怎么连芋圆他们都不见了,不知道在公主府过得习不习惯?”
裴智姝性格外柔内刚,回家之后见到谢珀使唤这些小孤儿,十分不高兴,把这些孩子当小儿子宠,时时照顾他们的饮食起居,把多年没付出的母爱一股脑洒在这些孩子身上。
她一边担心有人怀疑景融的失踪与谢珀有关,一边又恨不得真的是谢珀为父报仇,不由得分外关注这件奇案。
萧景芯也听说了这案子,眼睛亮了起来,本来还生着谢珀的气,看他没忘了正事于是派人送了东西去刑部衙门。
结果派去的小内侍在刑部根本找不到人,反而听到一个传言。
“你说什么?”萧景芯惊得站起,身体摇摇欲坠,“他随武唯出征北狄?”
怎么可能呢?他怎么还是和上一世一样去了北方?
她以为她改变了一切,结果只有她自己的命运改了,成了他的妻子。
“是的。”小内侍战战兢兢地跪着,“前日辰时出征,听说今□□上吵了一天,陛下一气之下罢了朝,现在各部衙门都人心惶惶的无心办事。”
“备车,我要进宫。”她一定要问个明白。
居然和她父皇合起伙来骗她。
“公主息怒,朝中大事不可过多参与啊。”桐喜吓了一跳,若是再传出公主影响陛下决定,到时候外面的人指不定怎么编排公主。
上次因为驸马参政的事有不少迂腐老顽固说公主这是亡国之兆。
这些诛心话她们都不敢在公主面前说。
“放心,这次我绝不乱来。再说今天也该进宫谢恩的。”
萧景芯压下心中的火气。
“公主,宫里有赏赐下来,这次是蔡公公亲自来的。”秋思从门外掀帘而入。
这两天皇宫一天三趟的送赏赐,周围府邸的仆从们都已经习惯了,只要一有动静出来看,准是宫里又有宝物送来。
萧景芯理了理头上的妇人髻,并没有盛装打扮就走了出去。
庭院里摆满了红木大箱子,蔡慕手执佛尘躬身让人轻拿轻放,见到萧景芯赶紧过来行礼。
“怎么是蔡公公亲自来?”萧景芯平日里娇俏可人,但是威严起来时有几分与景嘉帝类似的气势,让人不敢直视。
蔡慕下意识避开她的视线,“陛下有密旨,杂家得亲自过来传于公主。”
他看了看左右,桐喜赶紧带着人下去了,他才从袖间取出一小卷帛纸,双手捧上。
萧景芯伸手接过,居然是一份罪己诏。
她父皇一向独断,即使自己错了也将错就错,从不认错,这还是她第一次看见他将过往错事写下,难怪让心腹太监亲自送来。
虽然没有让天下人知道,但是这诏书于她而言确实是最好的道歉方式,即便她依旧怒气难平,也开不了口去责问。
“公主殿下放心,驸马爷吉人天相,定会凯旋而归。”蔡慕小心翼翼地看她脸色。
萧景芯冷哼一声。
等蔡慕离开后,梧悦从暗处出来,凑在她耳边小声道:“景阳进宫哭求太后帮忙,太后跟陛下求了情,如今昭王和北狄亲王失踪案是谢太师和周大人亲自审的。”
“他们怎么说。”萧景芯心情微微好转,左都御史周澜谊向来铁面无私,刚正不阿。
“他们把当时在场的人都送进刑部牢山引来众怒。齐家和宁王府炸了锅,宁王妃在谢太师府前已经骂了一天了,连口茶都没喝到。宁王气得进宫被太后挡了回去。”
梧悦忍着笑把当时的情形说了。
“还好太师大人顶在前头没让驸马出面,要不然现在宁王妃可是在公主府外头大骂呢。”梧悦庆幸道。
然而萧景芯宁愿被宁王妃大骂几天,也不愿意谢珀冒险上战场。
她咬了咬唇,恨自己不争气,明明生气还要担心他穿得暖不暖,有没有受伤,担心得什么都做不了。
“公主?”梧悦这才发现她面色有异。
“梧悦,派一队府兵去打探一下武家军的行踪。”萧景芯匆匆转身进殿,“备车,我要进宫。”
钟玉灵还在宫里,她必须把她提到公主府好好审一审,总觉得她漏掉了重要线索。
公主府外,芋圆探头探脑,没发现公主出府。他挠了挠头,原来公子也有猜错的时候。
公主虽然生气,但是没有很伤心,看来沈公子不用为手上的锦囊发愁了。
此时沈停正好经过公主府看见芋圆在僻静的小巷朝他朝手。
“怎么了?”他还有事要忙呢,趁着齐毓被关进牢山问话这段时间,把他之前安插下来的人清理干净,还要往户部和吏部渗透,他忙得像个陀螺。
“沈公子,我觉得你这几天可能有麻烦,公主这么久不出府,不是还不知道真相,就是有别的计划。”
沈停哈哈一笑,“怎么,纯之也有猜错的时候吗?”
芋圆不高兴了,瞪起圆眼,“你笑什么?”
“你不懂。”沈停坐在马上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大人的事少管。”
谢珀要是真的猜对了那岂不是很可惜?
锦囊里可不是什么好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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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州边城,风雪卷着枯草刮得人脸生疼,一不小心还会被刮伤。
路上一个行人都没有,静得吓人。
都已经开春了,这里还是冰天雪地的,夜里能冻死人。
寂静的路上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十几匹快马拖着两个人匆匆赶路。
仔细看还能看到那两个衣衫褴褛的人白白胖胖的,即便有大部分皮肤冻伤生疮,其余皮肤也是养尊处优养出来的白。
“好汉饶命!只要你们放了本王,本王愿以三千两黄金酬谢各位大侠。”
景融这几天几乎去了半条命,又饿又冷,被这些蒙着面的匪盗一路带着,又拖又拽,把这辈子的苦头都吃尽了。
这些人还不让他们死,想逃也逃不掉,身心疲惫不堪。
这些人不言不语,全靠手势,个个都是一等一的高手。
他实在想不明白他们怎么把他和北狄亲王掳去的?那么多的侍卫竟到现在都没有找来。
这里已经是北州边境,再过去就是漠城,就是北狄境内了,为什么他们如入无人之境?
他心生不祥之感。
正在他四处张望时,一只利箭从不远处破败的矮墙上射下,嗖一声深入他面前的地底,只留一小截箭尾。
他猛地抬头。
城墙上有个人逆光而站,手中握着一张巨弓。
“谢珀!”景融目眦欲裂,他怎么忘了这个生死大敌,“你竟然在这里!”
此时仰头去看,尽管弱了气势,景融笑得恶毒,“毒发的滋味好受吧?你立刻放了本王,本王还可以给你解药……”
回答他的是一只射穿他发髻的利箭。
“你不是说二月眠的毒无药可解吗?”北狄亲王这会儿回过神来,惊呼出声。
站在墙头的谢珀一跃而下,大步走到他们面前,伸手一绞,巨弓上的弦就套住了景融的脖子,动作快得众人反应不过来。
“另外十五万北州府兵在哪?”谢珀的声音比地上的冰雪更冷。
景融觉得有一瞬间自己在鬼门关走了一趟。即便身中剧毒,谢珀看起来依旧能轻松取他性命。
“你先放开我!”脖子上的弦勒得他喘不过气来,有粘腻腥气化开,瞬间又被冰雪冻住。
面前黑发黑眸黑甲的少年就像是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鬼,冰冷无情,人命在他面前不值一提,即便是他自己的命。
景融越挣扎,弓弦勒得越紧。
这不是一个文弱书生该有的能力,谢珀到底是什么人?
“再勒下去人就死了,留着还有用。”
在景融意识即将幻散时,听到武唯懒懒散散的声音,然后彻底晕了过去。
“你们竟敢阵前斩杀使者!”北狄亲王惊恐地躲避着,尖叫着救命,试图引起对面北狄兵的注意。
“让他闭嘴。”谢珀淡淡地挥手,收回巨弓,然后弯腰从地上拎起景融,走进附近的一间石头小屋。
武唯和贾章对视一眼,默默拎走北狄亲王。
他们赶路十几天,谢珀曾经毒发过两次,现在武唯才知道毒是景融下的。
当年的恩怨他也牵扯其中,谢珀没找他算账真的是谢天谢地,见识到谢珀的可怕耐力,他再也无法对他折磨景融说一句话。
那个什么二月眠没有它名字那么平静,毒发时身上血纹遍布,什么药都无法止血,周围虫蚁不怕死地往他身上冲,简直是万蚁噬心的酷刑。
难怪他总是不怕死地往前冲,十天夺回三城,满身伤痕。
那张巨弓简直成了北狄兵的恶梦,很多人死前都不知道箭从何处射来。
如今北狄有了警觉,再也不能像之前一样神不知鬼不觉地夺城。
石头矮屋里,谢珀坐在石头櫈上,用匕首修理着一截硬木头,修长的手指上遍布是细小的伤口,犹如上好的玉石碎裂,呈现出一种脆弱的美感。
几寸长的木头两头尖尖,上面冒着幽幽蓝光。
他慢条斯理地举起一只,毫不犹豫地用力刺入景融的大拇指。
本来昏迷着的景融惨叫一声,惊醒过来,不断翻滚哀嚎。
“我这里有十种毒药,你要么拿十五万的兵符来换解药,要么把二月眠的解药拿出来。”
谢珀的声音不含半点情绪,伴着外面的风雪声,在小屋里格外清晰。
第7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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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雨夹着雪下了好几个时辰,景融也哀嚎了几个时辰。
隔壁破屋子里避雨的武唯被这凄惨的叫声吓出了鸡皮疙瘩。
他也是在战场中手刃敌首上千的战将,普通的生死血腥根本不会让他害怕,可是现在这凄凄惨惨的嚎哭激得他头皮发麻。
对面漠城里的北狄兵明明知道他们在这里,看到插在屋前的大旗,立刻就龟缩城中不敢出来。
那血色大旗上写着一个谢字。
“想不到啊,景融骨头还挺硬。”他牙酸地感慨一声,伸手往前面的火堆烤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