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的香春处打扮一新,木作廊庑都拉上遮风的锦帘,庭院和廊边都是开得正盛的各色菊花。
萧景芯前阵子说要赏菊,卫世子早早就准备好了。
这时候他里外查看一番,无一不妥当,抚着短须,笑得十分自得。
“舅舅!”萧景芯一下马车,如一只快乐的蝴蝶,冲进庭院。
她与卫世子很亲近,与卫家几个孩子也交好。
“公主来啦?”卫谋示意下人上茶,“这些菊花怎么样?”
他走几步到了一盆墨紫色菊花旁边,小心翼翼指给她看,“看这盆墨菊,你说巧不巧,就今早开花了。”
“嗯嗯,好看!”萧景芯猛点头,“绵儿呢?”
卫世子长女卫绵与萧景芯同岁,比她大一个月,两人亲如姐妹。
“她呀,被你外祖带去岚州了,订下的威远侯家的二公子病重,哎,我苦命的女儿呀!”
“怎么?”萧景芯诧异抬头,“前一阵子不是好好的吗?”
上一辈子,卫绵的婚事很顺,没听过她未婚夫病重。
“哎,别提了,”卫世子看着满园的菊花,脸上露出轻愁,“天下大旱,威远侯父子俩去寻水源,他不慎跌下悬崖,如今人是救回来了,但是伤重,得用药吊着,绵儿一急,非要去看看。”
“岚州旱情这么严重吗?”萧景芯本以为只有雍京附近大旱,这么看来,天下大旱居然是真,上辈子完全没有听说过。
“可不是,雍京还好,找找还是有水。”
卫世子一边将她引进百花阁,一边叹气。
“舅舅,今日这诗会要来几个人,”萧景芯吱唔起来,“晏太傅和周御史他们也都会来。”
“啊这?”卫世子没少被参,与萧景芯一样,都不喜欢御史,“我得安排他们到风雅院去。”
今日诗会,有世家公子,也有京中贵女,本来只是年轻人的宴饮,有朝臣来就不一样了,斗诗斗富可得收敛点。
“那就谢谢舅舅了。”
等谢珀进了香春处,里面已经撤了不少华丽器物,变得雅致起来。
他第一次进这样的场合,但是他的脸谁都认得,不少人上前问好,自报家门,攀谈起来,有些还和他是同年,参加过前阵子的秋闱。
若不是早就知道他要尚公主,这会儿肯定收到很多贵女的香帕。
几个十三十四的姑娘躲在廊柱后偷瞧他,轻声细气的点评。
“难怪公主殿下喜欢,这样的品貌怕是全天下都难找。”
“可惜家里穷。”
“穷又怎么了,有才华到哪都不差!”
“你们也不害臊,这么看着一个外男。”
一个身材高挑,年纪约有十六岁的貌美女孩绕出拐角,严辞喝斥了女孩们。
众人见到她,纷纷给她让路,她是昭王的宝贝女儿景阳郡主,随着昭王从北州府进京游玩的,得罪她比得罪公主还惨。
“说我们看,你不也在看?”有人不服的嘀咕着。
“少说两句。”她同伴赶紧扯她离开。
等所有人都走了,景阳走到谢珀面前上下打量他好一会儿,“也不过如此嘛!”
北州府的女子向来大胆,与雍京贵女不一样,她自持貌美,处处与萧景芯暗自较劲,现在见到萧景芯的未婚夫婿除了一张脸能看,身世还那么差,心中暗自得意。
“参见郡主。”
谢珀不愿来这样的场合全因为懒于应付这些眼睛长在头顶上的勋贵子女。
这么一对比,萧景芯反而有些顺眼了。
“我当是谁呢。”刚想到人,那人的声音就从身后传来,“你的诗词歌赋呢?”
萧景芯远远看见景阳奚落谢珀,担心他吃亏,昭王的女儿是个讨厌鬼,刚来没几天就处处与她较劲。
“公主。”景阳屈膝行礼,脸色百变。
她最不想和萧景芯行礼,每次听到她哥夸公主如何如何,她就好生气。
“这位是昭王府的景阳郡主。”萧景芯给谢珀介绍,“是不是和景烁不像?”
三人站在廊下,各有一番风采,最惹眼的还是萧景芯。
公子席那边,不少人都抻着脖子瞧她,偶尔还朝谢珀投去怨愤的眼神。
虽然大雍民风不严,但是宴席都分男女,两边隔着曲折的回廊,名贵品种的菊花摆满回廊,两边都可欣赏。
谢珀身边站着两个女孩,都是名气极大的,众人嫉妒也是正常。
他找了个借口走了,最后是萧景芯追了上去,景阳到底顾着脸面,没跟上去。
萧景芯快走几步,将他堵在一个角落。
“生气了?”
萧景芯神釆飞扬,心情好到飞起,看谢珀吃瘪,简直比喝了琼浆玉露还让人高兴。
“没有。”谢珀烦于应付这些恼人的女孩子们,只想快点走,“我去看看老师来了没有,还要看看周大人下值了吗。”
听到提了左都御史大人,萧景芯收起玩心,赶紧拽住他的手走下回廊,快步走到树后。
谢珀几次挣脱又不敢用力气。
“你对昭王怎么看?”
到了树后,萧景芯就放开了手。
“北州府在他治下挺好的,民中富庶。”
谢珀回得谨慎,垂眸看自己的手腕,刚才被抓的地方有点烫。
“只是这样?”萧景芯挺失望的,她以为谢珀应该看出昭王的狼子野心。
“殿下以为还有什么?”谢珀的眼睛很亮,像是满天繁星揉在他眼中。
“没什么。”萧景芯情绪低落下去,“走吧,晏太傅他们应该到了。”
见她不愿意说,谢珀也没有强求,看着远处的热闹,犹豫了瞬间,轻声说了一句谢谢。
“是谢殿下帮忙劝陛下开仓放粮。”末了又补充一句。
“哦。”萧景芯依旧情绪低落。
按她的计划,今天和谢珀开诚布公谈一谈,两人合作,各取所需,现在她突然没心情了。
午后天阴了下来,大家都以为要下雨,结果风吹散乌云,西斜的太阳反而更灿烂。
阳光下的菊花更是耀眼,花团锦簇,一派富贵。
晏扬到时,眉头皱得死紧。别处百姓水深火热,这里倒是歌舞升平,但是因为这是公主安排下来的宴席,也不好说什么。
这个谢师宴他浑身不自在。
风雅院里张开了好几张矮案,备着美酒佳肴,还有朝中几位大人也来了,正在互相寒暄。
“晏太傅的得意弟子,那篇论物十策看得下官自愧不如。”户部侍郎朝晏扬拱了拱手。
“当真才华横溢!”礼部尚书抚须赞叹了一会儿,“老夫一直想求幅墨宝而不可得,晏大人,你这弟子品性高洁。”
“哪里哪里。”听到有人夸谢珀,晏扬高兴了几分。
看到众人夸赞谢珀,齐毓手里的酒盏差点被捏碎。
然而气氛热烈了起来,谢珀敬了晏扬一杯酒之后,还挨个敬了那些大人们。
酒喝得多了犯头晕,沈停扶他出去吹吹风。
“难受了吧?”沈停幸灾乐祸,“难受就对了,以前叫你出来玩,你不出,现在连拒酒都不会!”
“我乐意!”谢珀靠在廊柱上,原本白皙的脸染上淡淡的红色,与他以往清冷的样子有些不同。
“行行行,你喝你喝,反正有公主送你回去。”沈停抬头看见对面萧景芯正趴在栏杆上赏花,她的几个宫女每人手里都有一张字画,应该是哪家公子的大作。
“哎,你不送公主一幅咏菊?”沈停用胳膊撞了撞他,“听说她还为你求了个官职?”
“哦,是有这么回事。”喝了酒的谢珀脑子有点迟顿。
“那我给你找纸笔去?”沈停挑了挑眉。
谢珀没应声,眼睛发呆地靠着。
沈停自认倒霉,本来看中的妹夫他凭什么还帮他想办法讨好女孩子?
早上他走得急,没细看沈大姑手里的婚书,不过他也不太相信,他又不是傻子。
纸和笔墨都找来了,他将纸张铺在回廊旁边的凭栏上,“来画这株凤凰振羽。”
沈停下巴尖朝一旁抬了抬,那里摆着一盆盛开的凤凰振羽,棕红的花瓣四展,如凤凰展翅一般。
灯火下的花朵映入谢珀眼帘,他忽而一笑,“这花是挺配她。”
说完接过沈停递过去的笔,附身醮住染料,一挥而就。
不一会儿,站在回廊边上的秋思就接到了沈停送过来的画。
“这是探花郎的大作?”秋思掩嘴轻笑,眼睛灵动。
“我可不敢献丑,这是状元郎的大作。”
沈停挤眉弄眼,“可仔细了,墨还没干呢!”
“知道啦。”秋思笑着双手来接,顺便看了一眼,确实墨迹未干。
她小心捧着画走到萧景芯面前,“你们都让让都让让。”
等人给她腾了位置,才笑着将画捧给萧景芯,“殿下猜猜这是谁的?”
“不猜。”萧景芯心情不好,懒得看。
“猜猜嘛。”秋思小声央求,“您肯定猜不出来。”
“这还用猜?”萧景芯嗤笑一声,“不就是谢珀画的,沈停送过来的。”
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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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挺好看的,怎么殿下不高兴?”秋思凑到春巧耳边小声问。
“你看看这凤凰振翅的颜色。”春巧小声提醒道。
秋思仔细一看,明黄的颜色,比一般的凤凰振翅炫目,秋思的手一抖,吓得张大眼睛。这是暗讽公主乱政呢!
若非公主是女子,用了明黄色可是要杀头的大罪,这画也留不得,只能送给陛下,但是天子喻义为龙,送凤凰就......
秋思把画一卷,塞在夏敏手里,“你拿着。”
“又是我......”夏敏小声抱怨,难得跟公主出宫,又沾上这么一个烫手山芋。
散宴后,贺客们渐渐散去,谢珀和沈停一起送晏扬上马车,今晚晏扬喝了些酒,脚步不稳,上了车之后还紧握着谢珀的手。
“纯之,向前看。”
“是,老师。”谢珀醒过酒,此时双眼明亮,只是眼尾微红。
“嗯。”晏扬在马车上坐稳,点了点头,朝驾车的仆人道,“走吧。”
不起眼的马车缓缓离开,赶上了等在前面的左都御史的马车。
“二位公子,在下准备了马车送二位回府。”卫世子是个好主家,亲自将人都送走之后还体贴地为无车而来的准备车驾。
“有劳世子。”谢珀朝他作了一揖。
沈停却已经与他混熟,笑道:“世子放心,我定会安全将他送回。”
卫家是元后母家,卫世子是公主的舅舅,将来也是谢珀的舅舅,沈停行的是晚辈礼,“夜已深了,世子请回吧。”
“路上小心。”卫世子笑着颔首,而后转身上了自家马车。
目送他离开后,沈停拍了拍谢珀的肩膀,“你这个未来的舅舅人不错,不显山不漏水就笼络了大批人心。”
“谁的舅舅?”谢珀声音清冷,微抖肩膀把好友的手抖下去,抬脚迈步走了。
“哎,你怎么有车不坐?”沈停追上他,与他并肩而行,“你这脾气不改真得吃亏,从这走回涤北大街十几里路呢!”
沈停让卫府马车远远跟着,没让走。
谢珀冷哼。
“行行行,我知道你心里不痛快,明明只要公主不掺和,你有的是官职,现在一个从六品的修撰还让你出一份谢礼,像是多大的恩典。”
沈停为人圆融,能屈能伸,与谢珀不是一个类型,半点书卷气没有,反而像个和气生财的商户,在哪都吃得开。
“可是话说回来,事已至此,修撰就修撰呗,我也是修撰啊。”
本来探花郎也算是一甲,但是沈停家境贫寒,选官之时没送礼,自然无人为他筹谋划策,朝中几部又见他是谢珀的好友,都不看好他。
谢珀脚步一顿,侧头看他,“你说得对,你应该去户部。”
说完转身就跑,夜风吹着他的白色长衫,月光洒在他身上,像月下谪仙欲乘风归去。
“喂,你上哪去!”沈停在身后大喊,无奈谢珀跑得太快,眨眼就没了人影。
他摇了摇头,招手让卫府的马车过来,他爬了上去,“劳驾去追一追状元爷。”
“好咧!”马夫笑道,“他不会是去追公主了吧?”
“是就好了。”沈停发愁。
足足追了一里地才追上,沈停将头伸出车窗,“纯之,上车,你一个书生能有马快吗?”
这时候谢珀听劝了,马车慢了下来,还未停稳,他就窜上了车,“去太傅府。快!”
马夫以为他有什么急事,甩起马鞭将车赶得飞快。
子夜的街上冷冷清清,只剩下着急的车轮声,马蹄声。
晏扬刚回到府门前,还没下车进府就听到动静,掀开车帘往后看了一眼,见是卫府的马车,赶紧下车迎了过去。
“纯之,怎么是你们?”
“老师,深夜来扰,”谢珀掀帘跳下马车,朝他施了个弟子礼,“学生想到办法了。”
“当真,进屋说话。”
晏扬在马车上饮过醒酒汤,这会儿精神挺好,拉着谢珀就往府门走。
最近他在为朝中政事发愁,与齐太尉的内斗越来越激烈,在人员方面用起来也不顺手,一直想安排个心腹去户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