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后见见便知,既做了老四身侧的书童,往后打照面的机会岂会少了。如真是无德之人,自是不配在京中为官。”
“陛下说的是。”
……
九月中旬,乡试放榜。
同往常一样,各家都围在京府外,等着瞧名。
但较往日里的人却多了些。
因着沈寂立下那四千两的赌约,押注的人皆盼着自己能赢一手,自是万分关注,京中亦有不少听说了此事的,前来凑热闹的。
“下榜了下榜了!”
不知道是谁的一声招呼,将众人的目光全部吸引了去。
楚蔚之心中有些许不安,两只手交替握着,焦急都写在脸上。
后背被人轻拍了下,那只手带着让人心安的力量,只听得那人道:“无需紧张,长风已经去看了,过会儿便知道了。”
大约过了半刻,榜前的人才慢慢不像方才那般拥挤,回来的人面上有的喜有的忧。
孙生身旁亦站着几个考生,此刻瞧见自家小厮奔回来皆有几分按捺不住神色。
“公子!你中了!是六十五位!”小厮朝着一个叫李勤的考生兴高采烈道。
李勤面上一阵欢喜,好半晌才强将脸上红光压下来,道:“不过六十五位罢了,孙兄定能比我考得更好。”
孙生自诩是要比李勤强出不少的,平日里也最瞧不上李勤那没日没夜读书的死板模样,此刻心中安定了几分,朝沈寂那旁瞧了一眼。
“他二人可中了?”他问方才那小厮。
那小厮看着他这脸色,一时面上有些尴尬,不知如何开口。
这沉默被孙生身周的人认定是没瞧见,忍不住冷哼开口:“估计是中不了,就算中了怕位次也要往后,他如何能瞧见?”
孙生目光之中带了些蔑视意,正好瞧见沈寂那旁,亦有人回来了。
长风有了上次的铺垫,这次倒沉稳了些,走到沈寂和楚蔚之跟前,高声道:“恭喜哥儿和楚公子!”
“哥儿中了解元,楚公子亦及第,中了亚魁!”
“亚魁?六位?”楚蔚之都有些不敢相信,“还有,沈兄中了解元?!”
“正是。”长风点头笑道。
周遭人群均已听清,一片哗然。
孙生心中惊疑诧异,连连问了几声,得到肯定答案之后脸色已经阴沉似水,负着手立在那,半句话都没再说。
“公子……”正在这时,孙生派出去的小厮回来了,面色有些难看,道,“小的许是看错了,没瞧见公子……”
孙生心头一沉,却是不信的,沉着脸道:“怎么可能?定是你看漏了!你再去瞧瞧!”
说罢便推了自己身周另一个小厮前去。
如今大家多已看过榜,榜前的人并不多,他派出去的小厮很快便回来了,亦是一脸的沉重。
“公子,小的也没瞧见……”
如此往复几次,孙生身周已经站了好几个说自己没瞧见的小厮,他满面通红,满眼都是不甘,干脆自己跑到榜前去瞧。
一行一行数下来,一共一百七十位,没有一个是他。
场周有看笑话的,可更多的还是算计着当初那赌约。
楚公子中了亚魁,他们谁都瞧见了。
而如今孙生又未中,恐怕这赌……
沈寂缓步走到孙生身侧,见他形如疯魔地一遍又一遍看着那榜,抬眸须臾,淡道:“孙公子,你落第了。”
“不可能!定是判错了!”
沈寂一双眸子目光带着薄寒,看得孙生怔怔,她唇轻启道:“愿赌服输啊。”
同她这清冷自持的模样比起来,孙生只觉得自己比被人羞辱还要难受。
恼羞成怒之下,他指着沈寂道:“你……你知不知道科举考生不准聚众赌博!”
“难道孙公子未下注?”
“那也是你撺掇的,你就算考上了解元又如何,还不都是满身商人的铜臭做派,令人恶心!你、你根本就不配为举子。”
沈寂挑眉,失笑:“难不成孙公子是拿不起自己押的四倍钱,想要赖账才这般攀咬?”
“谁想要赖账!分明是你没有大门做派!你们沈家都已经富得流油了,竟还要骗同届考生的银钱!分明就是无赖中的无赖,估计沈家也同你一样,是黑心商户!大家说是不是?”孙生看向身周。
他身周的考生虽知晓他在强词夺理,但毕竟是自己的钱赌输了,一时之间也没有替沈寂说话的。
“你放什么屁?!”楚蔚之像被点燃的炮仗,抡着拳头就打算上前讨个公道。
被沈寂拦了住。
“你打啊,有本事你就打我啊!”孙生昂头,一脸讽刺,“你若是打人,你这亚魁就没了!”
“你们被人家骗了钱还要替她数钱不成?今日若真任着她赢,她便要赚去咱们白银万两!我竟不知,这天下的钱有这般好赚!”孙生一只手挥起来,倒是满脸的义愤填膺。
周围人被他的情绪煽动着,亦有几人出声低言。
“是啊,沈家都这般富了,竟还要赚咱们的钱……”
“她又不缺万两白银,可对咱们来说,这每一两银子都能用上好久!”
正当群众你一言我一语之时,后方却忽然传来击掌之声。
“精彩。”
沈寂骤然回头,恰对上他视线。
心头一跳,撩袍行礼。
“沈经历,”段渊缓步走过来,伸手轻放在她发顶,话中带笑,“有没有人告诉你,本王府上的人,行事不用这般拘束?”
沈寂微怔。
“同这样的人讲不通道理,不如直接动手。”
段渊手抬了抬,骨节分明的手指对上孙生,玉扳指映出他凉薄的眸光,将那半分笑掩了个干净。
“他既然求打,那便如了他的意。”
第26章 策论
孙生面色惨白,一时间思绪一片混乱,连如何行礼都给忘了。
段渊瞧着他,那双桃花眼较往日锐利了些。
他左手的玉骨扇子轻抬,示意着身边的侍从,薄唇轻吐出两个字。
“动手。”
“殿下!”孙生声音有些发抖,额前的冷汗滴落在青石地上,“这,这里是京府,殿下恼草民一人无妨,只是若在这里打人,恐怕会影响殿下的声誉……”
“影响声誉?”段渊走近他须臾,狭裹着些微嘲弄的笑意游走在他眼底,他声线不疾不徐,“本王觉得不会。你欺负本王府上的人,本王打你,合理。”
“草民不曾……”
“打,”段渊打断了他的话,眼眸凉如寒渊,轻嗤一声,“打到他清醒为止。”
他身周的侍卫上前,眉眼凌厉,二话不说便开始动手,半分颜面都未曾留。
孙生叫声颇为惨烈。
原本这场周围观者众,瞧见如今这一遭纷纷退开了去,方才那些欲同孙生一起颠倒黑白的人皆吓白了脸,不断地朝人群后藏着,生怕这无妄之灾落到自己头上。
“殿下、求殿下饶命!”不过几下孙生便受不住,苍白的脸上挂了彩,看起来颇为滑稽,当下跪在那里连连求饶。
“知错了?”段渊声音懒散。
“知、知错了!”
“哪里错?”
一时未防他这样问,孙生愣了一下,没立刻回答。
段渊却没多少耐心,手中扇子一挥,轻描淡写道:“往死里打。”
孙生几乎要哭出来,连声道:“哪都错了!不该参与这赌,也不该、不该输后反悔……”
“还有呢?”
“还有……”孙生生怕他那侍卫再动手,微抬头瞧了一眼沈寂,脸色灰败道,“不该因自己恼怒强词夺理,又对沈兄无礼……”
这话刚落下来,便挨了那侍卫一脚,孙生“诶哟”一声,只听得那侍卫声音冷冷:“沈经历如今是中书司事,又是殿下侍读,这称谓岂能容你高攀?”
周遭骤然安静下来,孙生亦是一怔。
中书的……经历?
这可是正正经经的官职,位居八品。
从前只听说给贡士进士封官,何时一介举子也能成为经历了?
“愣什么?”侍卫又是一脚。
“我错了,别再打了!”
孙生被他这一脚踹倒在地,捂着心窝不断叫唤,瞧了一眼那侍卫阴冷眉眼,骤然低下头去,哭丧着脸继续道:“不该对沈经历无礼,不该混淆是非颠倒黑白,不该诬赖沈家清名……不该、不该……”
他实在想不出了,只得跪爬到段渊和沈寂脚边,连声道:“殿下,沈经历,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还请殿下饶命!”
“你自己既知道,本王打你,你可还冤?”段渊眼帘未抬,漫不经心问着。
“不敢……不冤!半分都不冤!”
“那就好,本王亦是讲理之人。”
段渊颔首,随即又回过头看向沈寂,开口淡问,“沈经历,可学会了?这才是本王府中人解决问题的方式。”
沈寂瞧了孙生那张花脸半晌,良久才张口应道:“……是。”
“殿下!”孙生身侧的李勤忽然站了出来。
他瞧着这怀王殿下是个雷厉风行的,心下又替自己好友打抱不平,便跪道:“殿下可能有所不知,这赌局并非孙兄设下的,而是沈经历设下的!”
当下这么多人,他总不会当众偏袒一个刚到府上的小经历,来坏自己的名声罢?
怎么也要公平公正才能服众!
李勤说过之后,场中静了一瞬,众人皆在等着段渊的反应。
沈寂手紧了紧,正要跪拜请罪之时,余光却瞧见那人望过来。
目光居高临下,却不带太多压迫,倒有几分让人意外的玩味。
“能赚多少?”
沈寂神色微顿,猜不透这人心思,如实答道:“开一翻四,一对三百七十八,能有万余两。”
段渊一声轻笑,低下头来凝着她,目光澄透。
“不愧是本王府上的人,够奸诈。”
众人听完下巴都险些掉到地上。
……竟是夸了一句?
这沈寂,何以让怀王如此偏爱?
众人心中这般想着,忍不住又朝沈寂望去。
只见沈寂跪着,将头又低了须臾,眼帘微垂,让人看不清神色。
半晌这京府前的风波终于消停了些,京府之中的官员听到动静,心下皆惶恐不已。纷纷从里间赶出来,连连道歉,并接手了此事后续的处理。
段渊点头,也不欲在这里多留,回头只见沈寂仍跪在原地。
“沈经历,还不走?”
沈寂回过神,仓促起身,却不妨腿跪得麻了,只觉得脚下一软,险些摔倒。
楚蔚之正站在她身侧,连忙伸手扶她一把。
段渊看在眼中,眸光里笑意寡淡。
随他走出一段路之后,又忽然听得他开口。”沈经历,本王今日不是在为你出气,是为了怀王府的颜面。”
这语气十分冷淡,同方才那亲和态度判若两人,听得楚蔚之心中都无端紧张起来。
沈寂心下却好像早有准备一般,低声应:“草民明白。”
“沈惊澜,”他侧过头,言辞平如止水,“你如今是中书经历,别错了规矩。”
沈寂神色顿了下,而后改了口:“臣明白了,多谢殿下提拔。”
一路上气氛沉闷,楚蔚之只觉得跟在这位殿下身后如同凌迟,送过一条巷之后便匆匆告辞。
怀王府距京府不远,沈寂再抬头时,已能看见那前世瞧过千遍万遍的牌匾。
段渊不发一言,径直走进院内。
他身侧一个叫谢泽的侍从总管,则从他身边退开,缓步走到沈寂身侧,面上挂着淡笑,轻声对她道:“沈经历这边请。”
沈寂随这人一直步到青竹院。
谢泽边走边道:“恭喜沈经历拿下解元,当初贡院一见,我只瞧沈经历年岁尚小……如今看来,确是我没有殿下那般慧眼。经历可放心,如今被咱主子瞧上,今后自然有锦绣前程。”
“总管严重了,是殿下肯给下官这个机会。”
“能被伯乐瞧上的,自然也是千里马,经历不必过谦。不是我还是得提醒经历一句,咱主子较这京中别的主子虽是个心善的,可毕竟是上位者,主子给脸面咱也得接着。到了咱这怀王府中,便生死都得是怀王府的人,经历是聪明人,想必是懂得这样的道理的。”
“是怀王殿下给了下官得见庙堂的机会,若可能的话,必当以命相答。”沈寂恭声回道。
谢泽面带赞许,点了点头:“经历今后便是殿下的侍读了,中书的事务日常处理妥当便好,最主要的还是常伴殿下身侧。若方便,明日便可搬到府内。今后的事务会有府中人带经历熟悉,这点不用担心。”
“多谢总管告知。”
沈寂正听着他的提醒,门外忽然来了一个小侍从。
进门请了礼,随即看向沈寂道:“沈经历,殿下命您晚间酉时前交上一篇策论,论题在这竹筒之中。”
谢泽愣了一下,似是没想到殿下会这样快便给沈寂交下任务,不过还是十分耐心地对沈寂讲解道:“也不算什么严肃的大事,这是翰林院那些老学究留下的策论题目,谁若是感兴趣便到翰林院自取竹简,作答之后递交回去由翰林院中的人评判就是,答得好了有赏,若是答不出也不算什么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