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缚带
“郡主的意思是……”站在她身侧的小侍女睁大了眼睛看着她。
慕承欢眉眼颜色很沉,轻声在她耳畔说了些什么。
小侍女像是被惊吓到了一般,半掩住了嘴。
“郡主,这、这不妥当……”
“有什么不妥当的,到时候若是出事也是她的错,又与你没有关系。”
小侍女仍是惊吓不已的模样,后退了半步,慌乱摇头。
却被慕承欢一把攥住了手腕。
她耐下心几分,温和地看着她:“你放心,你是自幼伴我长大的,我怎么会真的让你有事呢,只消得让四哥明白,她并非是个喜欢男人的就好。”
小侍女仍胆战心惊,没想到竟引火烧身,犹犹豫豫道:“可是万一……万一这沈大人真是个喜欢男人的怎么办?”
“这个简单,”慕承欢薄唇弧度带了些森寒冷意,“用药重些便是。”
……
到了晚秋里,连日天气倒是爽朗。
近来的事情被处理得差不多了,沈寂白日里得了空,出了王府打算去城北的铺子看看。
沈柏在她离府之后骤然得了一担子的责任,成日里忙得脚不离地,眼下正在金玉坊和董掌柜学着如何看帐。
他一回身,瞧见沈寂出现在门口,神色骤然挂上惊喜,三两步便跑过去,高喊了一声:“哥!”
这一声将金玉坊中众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沈寂微皱眉,斥了句:“还这样没规矩。”
沈柏不顾她的责备,上前便拉住了她的袖口,苦着脸道:“哥,董掌柜要求也太严格了些,这样复杂的东西,我怎么学得会!”
沈寂同董掌柜打了照面,声色平静道:“柏儿尚年轻难免顽劣,劳烦董掌柜多费心,不必手下留情。”
“寂哥儿这说的是哪里的话,老身自然是知无不言,只是辛苦了柏哥儿,日日还要在这金玉坊中拘着。”董掌柜谦逊道。
“是啊,可苦了我……”
沈柏话音未落,便被沈寂一巴掌拍在肩上。
“日后要学的东西还多着,还不谦逊些。”
“……是。”沈柏眉眼终于老实了几分,低头应了。
这侧热闹着,沈寂正瞧着沈柏前些日子做的账目,那侧的阁间里的二人却抬起头须臾。
端坐的那人着了一身玄色常服,细眉长目,手中正持着茶盏,幽深的目光望向那侧立着的人,轻声开口:“上次令你查的事查的怎么样了?”
侧立着的侍从眉眼恭敬,敛目回应道:“回掌印,查到那个沈家二房的外室吴氏了,是沈家二老爷十七年的时候认识的。原是一个绣坊中的绣女,也算是个良家,只是出身不好,母亲早亡,父亲行事不干净,欠了浑身的赌债,最后是被洛明钱庄的人给活活打死的。不过名契倒是皆有。”
“有关生子的事呢?”
“据说这位是被沈家二老爷养在西临的一个庄子里的,那庄子也算半封闭的,周围人家不多,故而具体的倒是没人知道。”
“你不觉得奇怪吗?”顾珏声音缓慢,抬眼望向他。
侍从略带茫然,恭声道:“不知是哪里奇怪,还请掌印指教。”
“你说此女的父亲是欠了洛明钱庄的钱,被人活活打死的。洛明钱庄是个什么地方,既然她父亲的债偿不上,此女又身契皆在,哪里容得她安然去做一个绣女?”
侍从如梦初醒,连道:“掌印说的是!不过……会不会正是因为沈家二老爷救了这女子于水火,这女子才以身相许?”
却见顾珏连眼都不抬一下:“你方才说,这女子是几年入的庄子?”
“是十七年的时候。”
“她父亲又是哪年被打死的?”
“是……是十五年的时候!”侍从这才反应过来,“是啊,按理说,这女子早该被钱庄要去押了身契做事,怎会让她当了一个绣女,她若是被沈家所救,沈二老爷又怎么会是十七年才认识的她!”
“去查那绣坊。”
侍从面露难色:“掌印,那小绣坊早在二十三年的时候便被北行绣坊收下了,估计人员也都打散了。”
“县衙之中有京中每一家绣坊的名册,纵使是倒闭的也皆有留存,你去查当初与她一起共事之人的名单,再依着名单去北行绣坊问话,”顾珏看了一眼沈寂的背影,淡道,“要快。”
“是。”
他手下的人向来效率很高,不过一个时辰便将此事调查好了,侍从急匆匆地赶过来回话,神色带了些肃然。
“掌印,查到了。从前与她共事之人都被打散在北行里,像是有人故意为之,属下据名录寻到一人,据她所言,这女子在十六年的时候就患了痨病,不待在绣坊里了,是生是死再不知了。”
“这便奇了,痨病性烈亦过气与他人且不言,你可听过患此症的女子还能生下孩子?”顾珏抬眼,眸中神色很冷。
那侍从此刻亦是明白过来些许,神色凝重道:“这女子的身契恐怕是伪造的,沈经历大约也并不是她的孩子。”
顾珏无言沉默,缓缓抬眸看向前堂。
沈寂已在金玉坊中待了半个下午,眼下正在将事情交代给董掌柜和沈柏,看着样子是要走了。凝着她那熟悉的眉眼,顾珏目光越来越深。
壶中的茶饮尽了,顾珏将茶盏不轻不重地搁在桌案之上,淡声道:“去试试她,尽些力,务必让她毫无保留。”
“是,属下明白。”侍从应下了,自角门悄无声息地出去。
沈寂被沈柏墨迹了半晌,方从金玉坊脱身出来。
此处穿过一条长巷便是怀王府的后门,若是走马车又要绕上小半个时辰,打量着天气不错,沈寂便从那后巷走了。
她身后带了一个怀王府的小侍从,瞅着今日天气好,眉眼兴高采烈的,道:“正好沿途有一家膳和坊,殿下说这新出的月桂糕最是好吃,要买些给大人呢。”
沈寂今日也算得空,淡笑道:“那一会便去看看吧。”
正值傍晚,长巷之中人烟稀少,正当要穿过巷口之时,沈寂却忽然抬起头。
四周静得可怕,沈寂步伐顿住,眉头微紧。
小侍从瞧她这神色结巴了下:“沈大人,怎么了?”
话音未落,已有一箭破长空之声,沈寂骤然后退,腰身一压,将这一箭躲了过去。
她身周侍从骤然警觉,惊恐道:“是什么人?”
没有人应声,只有一袍黑衣现与窄巷后,走来的几步半分声响都没有。
沈寂眉头紧蹙,目光渐渐凝重,此处离怀王府已不远,只消得穿过这巷子便是,可是眼前这人……
来不及思考太多了。
她攥紧了拳,推了身旁那侍从一把:“回!”
面前那黑衣人几次攻击之意都是冲着沈寂而来的,倒是让那侍从有了喘息的机会。
“快去。”见他还在犹豫,沈寂又催促了句。
侍从无法,咬紧了牙朝怀王府跑去。
黑衣人用鞋尖卷起一枚石子,狠狠击在那侍从膝窝处。
本还欲再拦,却见沈寂手中握着路上的碎瓷挥过来,他一躲,注意重又聚回沈寂身上。
这一次再出手没留着力气,沈寂有些吃力,仓促间被他一掌震在胸前。
胸口被震得一阵剧痛,沈寂咳出半口血来,只觉得似乎有衣帛撕裂之声,来不及调整又见他追过来,忙退了两步侧身避过。
她自幼虽同父亲学了些功夫在身上,但女儿家的气力到底还是不足,如今只能尽全力避过,无法同他正面相迎。
不远处在暗里冷眼瞧着的男子看着她脚下躲避的步伐,眼眸渐渐眯起,目光忽而锐利了些,冷意在眼底一点点蔓延开来。
怀王府中。
沈寂身旁的小侍从踉跄着跑回府,方才那人一击已经将那锐利石子钻入他的皮肉,这一路跑来全凭咬牙坚持,边跑还边滴落着鲜血。
谢泽瞧见他这模样,吓了一跳,慌忙问:“这是怎么了?沈大人呢?”
他膝盖一软跪下来,面如金纸:“快救救沈大人,沈大人她——”
话音未落,内室之中的门被骤然打开,段渊垂眼看向他,眸色墨如长夜,暗涌四起:“怎么了?”
侍从正要开口,听得后门有响动,再一抬眼,只见面前男子已大步迈过去。
跌撞走进来的人面色略带苍白,青衣领口染了血。
段渊皱眉走近她,眉眼异常的冷,袍袖下的手背已然青筋暴起,勉力维持的平静压不住这一身凛冽杀气和怒意。
“怎么回事?”
沈寂没答话,仓促间似乎抬起眼看了他一眼,目光之中下意识露出些安定来,她攥紧的手忽而松开来,连同她心里最后紧绷的那一根弦,把她的意识一起带去虚无。
她身子一软。
“沈寂!”
段渊骤然伸手搀住她,她身子单薄,只稍一拢便可收进怀中。
可就在他伸手拥住她的时候,眉眼却倏然一顿。
她的缚带,似乎开了。
本想打横抱起她,眼下又瞧周围这样多人,段渊一皱眉,喝退他们:“愣着做什么,还不去追人。”
“还有你们,去寻太医!”
将这些人几番打发干净之后,段渊将沈寂抱回内室,瞧向她衣服前襟的弧度,人却有些束手无策起来。
罢了。
段渊皱眉握了握手,他若不来,还等着众人瞧见她这模样吗?
再说从前也不是没碰过。
他将手探进她衣襟里,刚摸索着那缚带里扣结的位置,手上动作却忽然一滞。
他依得她很近,掌心触在她不算热的肌肤上,恰好瞧见身下这清秀白净的脸上,一双眸子带着虚弱缓缓睁开。
更要命的是,下一瞬那人目光移向他手的位置,目光震惊之中裹挟着错愕。
“殿下……在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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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段渊:我说我不是变/态你信吗TAT
第39章 香气
段渊骤然抬手,身子却因这动作失了平衡,整个人又朝沈寂身上陷了几分。
那人身上软得不像话。
他身子却有些僵硬。
“不是……”
他神色间罕见露了些无措出来,在床榻上支起半只胳膊来,将他人的距离空开些,看向她。
“你怎么醒了?”
“……?”
沈寂抬眼看着他,一时无言。
“啊,不是那个意思,”这才发觉自己词不达意,段渊伸手揉了揉眉心,从榻上站起身来,背过去一指她胸前,道,“方才看你这个,开了。”
沈寂垂眸,眼下心中思绪也有些纷乱,只是身上倦怠昏胀,顾不得太多,连忙匆匆自行系上,又下榻跪在他身后。
“臣,”沈寂声音顿了下,看向他袍角,有些出神,半晌才道,“臣死罪。”
“行了,别死罪了,赶紧起来把你衣服穿好了。”段渊皱眉。
沈寂瞧了自己一眼,默了片刻道:“已经妥当了。”
室内一时沉静,沈寂瞧见段渊微紧的手,想起他之前曾对自己说的话,忽而垂下眼,轻声开口问道:“殿下是不是早就知道?”
段渊没回答她的问题,只是转过了身,将她拉到榻上令她躺好,墨色的眸子之中带着些情绪:“今日是怎么回事,谁对你动的手?“沈寂覆在锦被上的手紧了一瞬,眼帘压着,让人瞧不清神色。
方才对她动手那人,她勉力逃脱之后瞧见他袖口下压着的铭纹,那是顾珏手下的人。
可是顾珏为何要对她动手?是发现了上次一事的端倪,还是发现了旁的什么?
在她没发现他的图谋之前,这件事暂时还不能让段渊知道。
指尖轻捻了瞬,她轻声道:“臣不知,从前经商所得罪之人甚多,所以不能确定到底是谁。”
段渊目光很淡地扫过她略带紧张的手,又看了她一眼,沉默了片刻后轻笑一声:“这样啊。”
“那沈经历若是有什么头绪,记得知会本王一声,”他忽而站起身来,走到门口,声音恢复了以往的平静,“过会儿李太医会来,你好好配合着,别误了伤势。”
“是,”沈寂应了,忽而望向他背影,有些怔怔开口,“臣,可还能在殿下府中吗?”
“是本王一力保举你进来,又带你去了秋猎,如今再以你是个女子的身份将你逐出府,岂不是打自己的脸。”他声音很淡,缓缓开口道。
沈寂目光一顿,道:“是臣给殿下添麻烦了。”
段渊唇角微勾,笑意之中带着半分嘲讽,“你添的麻烦够多了,不差这一桩。”
沈寂沉默,发觉无从反驳。
“你胆子不小,”段渊似乎遥遥看了她一眼,目光之中明暗交错,继而开口淡问道,“既是个女子,为何一心想奔这朝中?”
沈寂未抬眸看他,只垂首道:“从前小娘让旁人瞧不起,臣想为她争口气。”
他静了一瞬,忽而伸手击掌,语气里带了些夸张的赞扬:“真是孝顺啊沈经历,本王佩服。”
这听上去实在不像是真心实意的夸奖,沈寂斟酌着回道:“请殿下恕罪。”
段渊深深看她,眸中笑意一点点敛去。
不论是上一世还是现在,他从始至终想要的,不过是她能对他坦诚一次。
可惜的是,在她心中他似乎从来就不是什么值得信任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