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他收到消息已有五日余,他知道这已是极限,就要硬闯,许舸泽到底还是将他从刀口救下来,摇摇头。
妹妹的哀呼就在房里,隐隐约约地飘向外边,她哭得像小兽垂死,呜呜咽咽,慕玢瑜额抵在门上,眼红了一片,润湿了。
他从没听过妹妹这样的声音,二十年,从他第一次看见嫡妹扬着头,像只小鹿一样高傲俯视他,再到前些年,她昏昏沉沉,在断续长眠里守着自己性命,也不曾这样喊过哭过。
“妹妹,让我进去罢。”他惊觉自己声音哽咽,还是恳求着。
“滚啊,都滚!”慕枕安凄厉喊着,用尽了全力,嗓音也沙哑,她的痛,他想受着也做不到。
渐渐的,里边没了声响,好似有人在说话,又好似没有,他当是魑魅来收人,想绕过窗去瞧,还没来得及,就听见屋后有动静,四十一也察觉到了,这才让了道也跟着进去查看,只见床榻空荡,褥子被汗浸湿一大块,褶皱遍布,上边人曾如何挣扎要逃避死亡,触目惊心。
可如今,他的妹妹呢?喉咙里涌上一口腥甜,慕玢瑜咬着牙咽了回去,声音微颤吩咐他们去查妹妹下落,自己则是一下坐倒在床前脚踏上,一直颓唐到今日。
他知道不论是谁带她走了,她都难逃一死,那样动静骤息,定是折在彼时了。
第39章 番外 成寒视角
自打我从青岩回洛阳,也未曾料想会有这一天。
较之眼下境况,倒不若战死沙场来的痛快。
军医听我这样说道,只恨不得给我一拳,可惜我警觉惯了,老头未能有可趁之机,他拳头无力,被我攥在掌中,如此他还是骂骂咧咧非得念叨几句才甘心。
知道他担忧我,可我又不是去赴死,不过是拴上了链的东都狼,到底要丢失野性的,他见证我长起,一十五年,从幼童到如今握着官职军印,没一日他不操心,父亲与我皆如此性子。
我松开他手,翻身上马,自知那动作早不复往日利落,躬身去拽他胡须,一如幼时,昔日副将眼见着我落下泪来,成小将军即便入了死境也不曾哭过,可要我离营,要我舍下这一身戎装,确是折我背脊,断我傲骨。
“小家伙哎,好生保重吧,修养好了兴许还能有个孩子的。”
“你那会子说话不做数了么?何时也有老头你下了判决还可逆转的病情?”
我知他欲宽慰我,把他噎得说不上话也无可厚非,抿抿唇于鞍上坐直了身子,仍要做女将军姿态为自个儿半生戎马落幕。
世人道祸不单行,堪巧儿,那洛阳夜叉慕枕安的死讯也一并到了,书信揉皱于掌心,此处到底是无所留恋的了……
我于此地一十五年,伤过痛过,见过阎罗殿,也得故人缘,赴过生杀场,险遇夺命剑,到底还是只有终老院中,却无老将白骨。
我将赴那白首之约,但在此之前……
“我要去趟城中。”
“成将军留步,小姐不允人去见她遗容……”
“那她的唐公子呢?”
那传来悲报的下人沉默了,这几日不见老唐,得这消息又见眼前人这般模样又如何猜不透?这混账东西怕不是干了什么,人姑娘生前惦记着却不去见她,待身子骨都凉透了,才想起要去守着么?
由着昔日麾下副将牵着马笼头,叮嘱好几句,才北上往太原去,不曾回头的,回头了哪里还舍得……
再见那清瘦姑娘是在梦里。
我越过荒川十里才到了那处,她立在昏暗河川旁聘聘婷婷,那纤弱身板撑不起青色衣裙,细白五指提着灯,似在等待什么。我抬步上前去,她才回首。
往昔里是那样烂漫少女,眼下亦如是,她道:
“你怎么来了?盛世可瞧见了?与我说说罢。”
“没瞧见,不知怎么来的,你怎的这样撒手去了?”
“那还不滚回去?”
她竟也会说这样的词?着实新鲜,见她兀自掩口笑,倒是娇俏模样,当真可惜。
“成小将军嗳,还未替我见着盛世,你可不能来,回头罢,再向前便是亡者之地。”
我向她伸手去,被她堪堪避开,见着她旋身过去,便知是不会再搭理人了,只得作罢,是该回去。
佳人已逝,留恋不得。
我紧攥着书信一纸,到底还是在太原城中辗转难眠。
扯上大氅,沉默着垂首,眼底无光,还当我折翼再凄惨不过,这身子骨养不好,无奈又绝望,无力驰骋疆场,更无可奈何于再不能有一个自己的孩子……
可她怎就死了?
前些年她便已是消瘦至极,一双杏眼望来,抚在面颊上的指尖是冰凉,她说让我替她看看盛世。
不论看那劳什子,都由得你自己看去,哪有借旁人双眼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