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久翛轻轻叹息一声,玉箸置在了桌上,到底还是又有什么人来访了,真难为他们,大雨倾盆还坚持不懈。
她眼见着夫君起身,还随手抽了小案上的琴中剑就要去开门,只着一身玄黑单衣,却不单薄,身量高大,似要撑起一片天来,慕枕安无奈取来斜靠在门边的一柄伞,递于他空闲的手中:“外边儿下着雨,遮挡着些,莫要着凉了。”
“嗯。”唐久翛的乖顺似乎不过一瞬,信手推开门的刹那,杀气裹挟了全身,门外大雨连接天地,淅淅沥沥下得嘈杂,砸下一片飞溅水花,为那些蝼蚁供了极好的幕帘,可惜低估了他的能耐。
慕枕安倚在门边抱琴而立,挑眉见着他不紧不慢撑开了伞,赤红的伞面遮挡住前方,却也无人敢轻举妄动,这杀气太骇人,连她都感到有些寒意。
闲闲拢了拢衣领后,他的伞也撑过头顶,眉目被红影遮掩住,他抬步进入雨幕,一步步踩得稳却轻,水花都不曾溅上鞋面。
慕枕安懒散撇过脸打了个哈欠,向着过来的四十一摇摇头,再去看时,就见唐久翛身形动了,出手如电,身形如豹,雨幕里的惊雷炸响,光撕开黑暗落在他面上,他唇角扬起是熟悉的笑,轻蔑且无情,俊美无双:“不过如此。”
剑上的血凌厉甩出一道月牙,又很快被冲刷殆尽,至于尸首,自然有专人处理去,慕枕安递上一块帕子,熏过的香令唐久翛微微蹙眉,她又去将琴中剑接来收回。
他的指长而有力,根根拭净后又是极漂亮,这样的五指去探了探桌上瓷碗的热度便轻轻叹息,慕枕安却不管这些,伸手执他手来轻轻摩挲,与其十指相扣:“真好,真好。”
“饭菜都凉了。”唐久翛这么说着,看一眼门前的四十一,男人背后倚着雨帘,刀上血稠得不易干涸,他只这么望过来,看着未有所觉的慕枕安。
慕枕安好似这才想起他,向着那头招了招手:“四十一,你来,一道儿用饭。”
“不了。”四十一轻轻应答,随后利落转身离去。
“他还是头一回不听话呢。”慕枕安落座时,歪头向着唐久翛道,似有所觉,指尖绕着鬓发稍稍落寞,“太习以为常了。”
“是你性子太差,任性随意。”唐久翛瞥一眼门外拨开渐停雨幕露出的些许阳光,低笑,“枕安啊,他到底是个人。”
第60章 归家小道
慕玢瑜的第二封信是快马加鞭送来的,封在防水的油纸里,还当是多要紧,拆开一读却是抱怨着妹妹不来迎接自己,天大的委屈。
慕枕安只觉得头疼,封了侯不在长安侯府里待着,巴巴地回洛阳来做甚?半点儿都不像样,时常觉着分辨不清他究竟是装的还是真的。
“回罢。”她看一眼初霁的天,叹息将家书折好。
唐凭也不知从哪儿找来的这边,站在别院门前不敢进,双眸都盈着光似的,把采薇都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呵斥,他开口就是浓郁的蜀地腔调:“啊呀,这就是有钱人住的院子吗?好大好漂亮!姐姐,我师叔可在这儿?还有慕姐姐,慕姐姐又温柔又漂亮,中原的姑娘是不是都这样啊?”
采薇避开这少年闪烁着光芒的眼,期盼小姐快点出来。
“臭小子。”唐久翛一步跨出来,提起少年后衣领的动作那叫一个行云流水,“做甚?”
唐凭眨眨眼,先同随之而出的慕枕安打了声招呼,朝气十足,这才笑着看自家师叔:“几位长辈都惦记你终身大事呢,啊呀,看这豪门高院的,师叔,你可是要入赘?”
慕枕安在一旁轻轻笑出声来,等着唐久翛回答,他却不语,只将唐凭拖去一旁说话,她看了一会儿,一时也说不完,便借着四十一的手上了马车,吩咐先行。
采薇忧虑回望了一眼,才向小姐开口:“小姐……昨儿那些人会不会……”
“会啊。”慕枕安眉眼微弯,笑着作答,掀帘看向他们所行小道旁的树林,“蝼蚁总是妄图撼树的,不自量力从来不是给上位者的词汇。”
好大的杀气,自树林的四面八方过来,当初不愿带多仆从的结果,总在仇家的刀光剑影里来去,纵使放出话去早已不记前尘,他们也不愿放弃。
有何用?不痛不痒的讨伐,动不了夜叉半点根基。
采薇都能感到这可怕的气息:“小姐,他们来了。”
“嗯,何处来何处去罢。”慕枕安抬眼,吩咐了一声。
不曾想,这批竟都是训练有素的死士,前赴后继,毫无退意,血腥气漫进了车帐内,刺鼻呛人,她难免抬袖掩了掩鼻尖,垂眼见着那跌入厢中的人,瞠着双目,已然咽了气。
“四十一啊,我可怜的刀刃,你可还撑得住?”
采薇来不及阻拦,慕枕安就提裙跨出车厢,探头时,就险些被一柄刀横斩去头颅,所幸执刀人是能极好控制住自己的,堪堪停在了颈项前一寸地方,张口时下颚碰上刀面,竟是温热,好多的血。
粘稠,灼烫,他们一腔热血都是来杀恶人。
她顺着那把刀去看他,四十一抿紧双唇,他眉目显出疲态来,隐有癫狂,上一回见到,还是她病重之际,同样的以身相护,却也未曾如此狼狈过。
上一回是他们轻敌,这一回有备而来。
慕枕安抬手攥住眼前横刀人的腕子,扣紧,袖中剑闪着寒芒出鞘,再不畏身子骨如何娇弱无力,她如今是十成的锋芒,要教世人见证。
却听四十一开口:“主子,你先走,莫要回头。”
“四十一,你的命是我的,记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