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静师父!”贾敏亦说,“早年受师父指点,心有明悟。如今再回到京城,方来还愿。”
“这都是施主的机缘。”慧静师父只道,就带着她们进到前殿,亲自燃了香给贾敏。
嫣玉黛玉也跟着贾敏跪在蒲团上磕头,贾敏便与慧静师父去捐了香火钱,慧静师太就引了贾敏去庵堂喝茶;看见她们姊妹跟在贾敏身边,慧静师父向贾敏问起:“可否让小尼带二位姑娘去庵房歇息?”
贾敏回头望了她们一眼,神色显然有些犹豫:“她们年纪小,只怕她们呆不住,出去冲撞了贵人,那可就罪过大了。”
慧静师父慈和地笑着:“贵人的院子在寺后,平素都有官兵把守着,无碍的。”
听她们提到贵人,嫣玉才猛然想起,之前穆莨也是与她说过的,皇八女信宁公主便是奉皇令在清平寺带发修行;想来如今她们提起的贵人,便是这位信宁公主?
她如故安静听着贾敏和慧静师父说话,就看见贾敏微展了眉头,慧静师父就唤了女尼过来带她们姊妹去后面的庵房歇脚。
“姐,徐二姐姐与明姐姐长得并不像。”黛玉拉着嫣玉的手跟她说话道。
嫣玉才回过神来,不觉轻笑:“徐二姐姐是二房表叔之女,并非明姐姐嫡亲的姊妹。”
显然黛玉也并未太留意徐家的事情,听嫣玉的话便点点头,未再多问。
庵房里有一起宽阔的炕榻,平寻应也是让香客小憩歇息的;黛玉有些乏了,就躺在炕榻上闭目寐睡。
淡淡的檀香弥漫在庵房里,嫣玉却并不觉得困倦,就坐在窗下闷思发呆。
女尼进来奉了两盏茶,嫣玉也没有兴致,只是隐约似听到缥缥缈缈的箫声,不知从何处传来。
“师父,你有听到箫声吗?”嫣玉向女尼问。
女尼茫然地摇头:“小施主,贫尼并未听到。况且这佛寺之地,怎会有此俗世之音?”
嫣玉沉默。
她的耳力灵敏于常人,能清楚地听到更遥远的声音。女尼既听不到这箫声,想来应是从寺外之地传拂而来,寺庙之中仅有长钟和木鱼声悠扬未绝。
那箫音名叫《折杨柳》,在南院学堂时她曾听薛洛吹奏过。
这个在清平寺外吹奏《折杨柳》的人又会是谁?
嫣玉心下诧异,揣揣地捧起茶杯喝了一小口,才猛然放下了茶杯起身朝庵房外出去,问女尼:“请问净房在哪里?我想去净房。”
女尼说要带嫣玉过去,嫣玉就有些担忧地回头朝庵房望了一眼,神色犹豫:“我妹妹刚睡下了,我怕······”顿了一下才继续说,“我自己过去就成了。”
女尼想了想,便告诉了嫣玉,净房在后殿钟楼那边。
嫣玉走在廊下朝钟楼那边过去,钟声愈明,伴随着愈加清晰的《折杨柳》,仿佛从世外之境传来。
意外却看见了薛洛;她发间别着白色绢花,一身月白色素裳,是服孝的打扮。吹箫的是坐在她对面的男孩,他正执着箫很认真地吹出每一个音调,正是方才嫣玉听到的《折杨柳》。
恰好薛洛抬眸,与嫣玉四目相对,嫣玉分明看见她眸中浮起几分震惊。
她才站起来,那男孩听到动静也放下竹箫朝这边望过来。
“洛姐姐。”嫣玉愣了下,就道。
“嫣妹妹。”薛洛冰冷的面容一如既往,仿佛她在南院学堂时仅有的几分温意也被北国的风凝成了冷漠;她低头望了一眼身旁的男孩,“这是我侄子,薛梃。”
嫣玉心知。穆莨也曾告诉过她;薛嵩与河清公主之子薛梃,自幼父母双亡,跟随姨母信宁公主长在清平寺中,却与薛家不甚往来。
“我们该回去了。”薛洛低声与薛梃说着,薛梃听话地点头,她才跟嫣玉道,“嫣妹妹,我不便久留,就先回去了。”
嫣玉含笑应下:“洛姐姐慢走。”
薛洛带着薛梃往林荫深处走去,隐约看见寺庙院落隐入了林海里,清脆的木鱼声还在沉寂中响着,绵长悠悠。
再往前面走就是清平寺后的寺院,应当便是慧净师父跟贾敏提起的贵人所住之处。
她就顺着来时的路往回走,回到庵房看见慧净师父吩咐过来看顾她们姊妹的那个女尼还在原处,才上前笑吟吟地向女尼道谢:“多谢师父费心了。”
女尼神色惶恐:“小施主言重了。”
嫣玉进到庵房里,看见黛玉应是刚醒了,坐在炕上整理着衣襟;听见嫣玉推门进来才抬头笑着问起:“姐姐可去哪了?”语气中含着几分撒娇之意,笑起来俏生生的。
“只是去了一趟净房。”嫣玉偏过头避开黛玉的目光,轻声说。
“刚才我睡了一小会,梦里总好像有一个漂亮的仙子在跟我说话,可我总听不清她在说什么。”黛玉拉着嫣玉小声地跟她嘀咕着,似乎为此很是不安。
嫣玉错愕,不过转瞬就恢复如常神色:“许是听着寺庙里的木鱼声,便入了梦思。”
黛玉挨在嫣玉旁边,低声和姐姐说话:“姐,你说世间当真有神仙吗?”
嫣玉弯弯眉眼,露出几分狡黠:“也许吧。”神仙与凡人本是不相干的,神仙有神仙的事,纵是法力无边的神仙也得受了天道的制约,否则这世道就可真是乱套了。
幸而黛玉只是一时心血来潮问起,倒也未再纠结于此。
正好柳嬷嬷过来说太太和慧静师父说完话了,带她们姊妹过去,应是准备要回去了。
在前殿门外就看见贾敏和慧静师父一边说着话从禅房出来,只是贾敏的神色较来时更要凝重了。
嫣玉看着觉得很奇怪,原本来寺庙听经讲学为的就是求一个心平气静,缘何母亲见了慧静师父后反而更为愁闷的模样?这清平寺更是颇为古怪;为何信宁公主偏偏就是来这里带发修行?依照公主的身份更应该是在皇家寺庙修行才是;这其中定然是有些不为旁人所知的缘由。
慧静师父一路送她们到了寺门,才合掌相说道:“贫尼便望施主心愿得成,岁岁安康。”
贾敏谢过,就上了马车。
待回到家里时,贾敏才取出几枚平安符给他们姐弟戴上,说是在清平寺求来的平安符,在佛前供奉开了光,能庇佑他们姐弟顺遂安康。
“过几日你们去外祖母家里小住,可记得一定要将这平安符好好地戴在身上。”贾敏特意叮嘱了嫣玉黛玉,细细抚着那平安符上的图纹看着,才继续说起,“若外祖母问起这平安符,就告诉她,是从清平寺求来的,清平寺的慧静师父亲自交给母亲的。知道吗?”
虽然不解贾敏为何要特意这般嘱说,她们姊妹亦好好点头:“母亲放心,我们记下了。”
贾敏这才展颜,话是与她们姊妹相说的,却轻声到似在自言自语着:“你们外祖母是很疼你们的。只是这一路都不平安,让外祖母看了你们的平安符,她也就放心了。”
黛玉乖乖应下,嫣玉却慢了半步才点头。
她隐隐觉得贾敏虽是在说外祖母担忧她们姊妹,可又好像在说着别的事情,相互混杂在其中也分不清缘由了。
一定是有什么事,才会让母亲如此!嫣玉在心里暗暗想着。
第33章
到了第三天,贾敏就依照之前和林如海商量的说辞,将嫣玉和黛玉送去荣国公府小住;就说自己多年在外未能在母亲膝下尽孝,只能让两个女儿时时在母亲身边承欢膝下。
琰儿听说两个姐姐要去外祖母家小住,就对贾敏摆出一副很是难过的愁眉样:“母亲。”
黛玉抚摸着幼弟,也有些不舍地向母亲开口:“琰儿便不能与我们一同去外祖母家吗?”
“琰儿还小。”贾敏慈爱地望着琰儿,却轻叹了一口气,与她们姊妹说起,“你们和几个表姊妹年岁相仿,在一起读书识字,也是再好不过的。琰儿年岁小,还需乳娘照顾着,也不好麻烦了你外祖母。”
嫣玉猜想其实母亲是不想让琰儿跟外祖母家的表兄弟接触太多,生怕他会被教坏了。
几个表姊妹都是饱读诗书各具千秋的妙人儿,可惜这一辈的表兄弟除了早亡的珠大表哥,竟是再无一人能认真读书以求考取功名光耀门楣。她们去了外祖家也是和姊妹们住在一起,可琰儿却是男孩子,到时候若是看着表兄弟们耳濡目染,难免要似那般学坏了。
贾敏看得透彻,自是要防范于未然。
“琰儿在家陪着母亲便是。”嫣玉拉着琰儿跟他好好说着,“若你也跟我们去了外祖母家,那谁在家陪母亲?”
“那我在家陪母亲。”琰儿听话地点头,一副故作老成认真的模样。
黛玉答应了等会来给琰儿买窝丝糖,琰儿这才喜逐颜开。
回头黛玉才撅起嘴和嫣玉说:“如今在琰儿心中,我们都还没有窝丝糖重要呢!”小姑娘一副很是痛心疾首的模样,惹得嫣玉忍不住掩唇轻笑起。
逾白和叶子带着几个丫鬟给姑娘收拾起衣笼。贾敏只让逾白、叶子和四个丫鬟跟姑娘过去照顾,姑娘的奶嬷嬷就不必再奔波于此。
因是小住几日,便只带了简单的换洗衣物和妆奁匣。
贾敏嘱咐她们同三个姊妹好好相处,要听外祖母的话,若有什么事就遣前院的妈妈回来相说。
“太太,这当真能行吗?”看见两个姑娘已经上了马车,站在贾敏身旁的柳嬷嬷还有些忧心。
“躲是躲不开的,不过是暂且避开这锋芒罢了。”贾敏垂眸,叹气道。
嫣玉黛玉来到荣国府,仍是赖嬷嬷带着小丫鬟早已在院里候着。马车停下后,小丫鬟七手八脚地搭好了车梯,嫣玉和黛玉才下了马车,向赖嬷嬷道:“妈妈辛苦了。”
赖嬷嬷满面笑容:“老太太听说表姑娘们过府来小住,可高兴了。”
之前贾敏私下给赖嬷嬷递了信,她是史太君身边的老人,又是看着贾敏长大的,向来亲厚;贾敏只说若有何不妥,还望赖嬷嬷劝着史太君。
史太君听说外孙女过府来小住,欢喜得要让婆子收拾了暖阁给两个表姑娘住。
赖嬷嬷听了就暗知不好,想着还好姑太太提醒过了,才劝着史太君说:“宝二爷和三位姑娘也是住在暖阁,再让两位表姑娘住进来恐是有不妥的。宝二爷和三位姑娘好歹是自家的兄妹,可表姑娘是外宗的;姑爷和姑太太自是晓得老太太疼爱外孙女,当做嫡亲的孙女一样疼着,可若教外面的人听说了什么闲言碎语,还当我们府上是那些没规矩的呢。”
史太君方才恍然:“还好是你提醒了我。”这才安排了她们姊妹住到后罩房;屋里重新挂上了香罗帐,也是宽敞亮堂。
嫣玉黛玉随赖嬷嬷去到后院拜见了外祖母。
史太君看见外孙女很是欢喜,拉着她们姊妹在自己左右坐下,慈和地问着她们平时在家里都做些什么,又说在府上就当是在家里一样,不必太拘着。
“母亲说,让我们听外祖母的话就好了。”嫣玉听着乖巧地点头。
“母亲让我们和姊妹们好好相处。”黛玉也说道。
“你的几个姊妹都是乖顺的,最是好相处不过了。就你母亲心思多。”提起女儿时,史太君笑意愈浓,望着她们姊妹的眼神也愈发慈爱,“你母亲还未出阁时,家里兄弟姐妹就数她最闹腾。”
黛玉望着对面的嫣玉,轻笑着向史太君说:“在家里姐姐也是最喜闹的;定然是姐姐最似母亲。”
史太君被哄得笑不拢嘴,半似嗔着她们:“哪有你们这般说长辈的!”但看着两个外孙女也是越看越喜欢,仍是和蔼地抚着她们姊妹,“看着你们姊妹啊,我就总想起你们母亲小时候,就跟你们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
黛玉听着很好奇:“我曾听徐家舅太太说琰儿与父亲小时候长得像,原来我们也是像母亲的。”又说起她们姊妹也长得并不很像,旁人见了她们姊妹都会觉得很奇怪。
嫣玉在旁听着妹妹的话,很怀疑她在外祖母面前是故意装傻。
就见史太君宠溺地点了点黛玉的前额,含笑着:“你们姊妹是一株枝上开出的花,哪有不像的理!这十世才能修来姊妹缘,何况是双生女儿更是稀罕,这都是你们修来的缘分。”
嫣玉浮起笑容听史太君说着,对这话便很是赞同。
她们本是一株绛珠仙草,千年来受日月精华才孕育出她们姊妹两缕仙魂,这可不就是千年修来的机缘。
史太君带着她们姊妹絮絮叨叨说了半日的话,到让赖嬷嬷吩咐下去让太太奶奶姑娘们不必过来伺候着,晚饭便摆在屋里,只留林家的两个表姑娘下来陪着。
吃过饭后又说了一会话,史太君就让鸳鸯和琥珀带表姑娘去后罩房看,拉着她们姊妹千叮万嘱着:“若有什么缺的,有什么不如意的,都尽管跟外祖母说。”又不放心地让赖嬷嬷再跟着过去看看。
推开屋门,丫鬟点上了灯盏,赖嬷嬷才引着她们姊妹进来。
屋里一应齐全,足见史太君对她们姊妹已很是用心。
“多谢妈妈费心了。”嫣玉回身轻笑着向赖嬷嬷道。
“表姑娘太客气了,这都是我应该做的。”赖嬷嬷只含笑说。
看见几个丫鬟在收拾着衣笼物件,赖嬷嬷便掂量着时间才向她们姊妹告辞:“姑娘便早些休息,我就回去向老太太复命了。”
赖嬷嬷和鸳鸯琥珀两个大丫鬟临走前,又嘱咐院里的丫鬟候着,看表姑娘有什么需要的,可莫要让表姑娘觉得怠慢了。
倚云新沏了一壶茶上来斟了给两位姑娘,轻笑道:“这里看着处处都好,倒也不比咱们府上差。”
逾白本是贾敏身边的人,见过世面的,听她这样说不由笑着:“舅家老爷是公卿之爵,这荣国府几代繁荣,如今这宅子都还是皇帝陛下御赐建造的,我们来时见到门上的那块匾是皇帝陛下亲笔题字的。”
嫣玉都没想到逾白对于荣国府的事情如此清楚,这情形也确与她所言差不多。
听见几个大丫鬟在一旁论说着,黛玉只从带来的箱笼中挑了一本之前才看了一半的书出来,随意翻看了几页。
史太君安排了几个二等小丫鬟过来照看着她们姊妹,免得她们带来的丫鬟婆子不识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