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后他们小夫妻在京城,倒不叫你们姊妹不得相见了。”江娘子闻罢便笑说起。
原来李三公子进京也为明年开春的春闱会试,如今凭李大人的荐举进了国子监读书;薛洛母子陪同李三公子进京,一为李纾将嫁进保龄侯府,二为李三公子进国子监读书也得有人在身边照料。
李三公子与薛洛夫妻恩爱,薛洛私心不愿为李三公子安排妾侍陪同他进京,就写信回京向常庆大长公主相求;可常庆大长公主早已是不认得人了,还是常庆大长公主的儿媳妇秦夫人入宫向荣庆大长公主说了一嘴。荣庆大长公主念及与薛洛昔日情谊,就向外透露出意思召薛洛回宫相见,李家自是忙不迭让薛洛陪同李三公子回京。
其中曲折因果,倒是难以相说。
嫣玉才似回过神,听到江娘子的话才展笑说:“那敢情是好,洛姐姐应也欢喜。”
薛洛抚着冰凉的琉璃酒盏,只笑不言。
正这时潼哥儿的乳娘过来向薛洛低语禀报说潼哥儿闹着想要到院子里玩,薛洛沉默了一下才点头,嘱咐着:“你们可看好了潼哥儿,也莫让他乱走了。”乳娘谨慎应下。
薛洛坐在江娘子之侧,目光却是徘徊在嫣玉身上,带上几分似是探究的神色。
嫣玉明显感受到薛洛落在自己身上不寻常的目光,才故意避开薛洛的目光不与她相望;以薛洛的聪慧恐怕早已猜到,当年她故意提起了河清公主的折柳曲是试探,这般想来也不由有几分心虚。
第81章
在四角胡同见到薛洛后,没过两天薛洛的拜帖就送到了东安王府上,嫣玉无比苦愁地看着紫檀案上的大红拜帖发愣。
“我记得你从前在南院学堂师从李四太太,与李三奶奶应是同窗?”穆莨看见薛洛的拜帖,便疑惑于嫣玉这般神色。
“是。那时洛姐姐对我们都很是照顾。”嫣玉的目光凝在拜帖上,许久才低声说道,“我很愧疚!我曾经诓骗过她,想来她现在应已发觉,恐怕会认为我并非好人。”
因她隐瞒了些许,穆莨就错会了嫣玉的意思:“你们姑娘的闺中话,便是说些玩笑,想来应也无妨。”
嫣玉只是沉默,穆莨又凑过来道:“我记得薛娘子出阁之日,正是文家阴谋败露的时候。后来薛娘子嫁到金陵的李家,做了李三奶奶,算来应是有四五年了。”
提起此事,嫣玉才点头:“洛姐姐是江先生的关门弟子,也是江先生做的媒,给她和李三公子牵的线。江先生很喜欢洛姐姐,洛姐姐做的青旃绣,最能得江先生的真传。”
“是。薛娘子是河清姐姐带大的。当年河清姐姐在宫中学府进学时,江先生便是学府的女师。”穆莨听她说起江娘子和薛洛的事,才告诉她此中前缘。
嫣玉早曾听过些许恩怨。
薛洛与赵家长孙曾有亲约,后来赵家长孙故逝;薛洛因是薛大将军和长公主的女儿,且又与平丰之乱并无关系,才未被牵连。却有人谣传说薛洛命硬克夫,才致薛洛年过及笄都未再能寻到夫婿,薛洛甚至愿终身不嫁到庵里侍奉佛神;到如今嫁到李家,与李三公子其实也是还不错的良缘。
炎夏的闷热被初秋的微风拂散,到薛洛登门之时,嫣玉已有了准备。
薛洛一身竹青裙裳,鬓间只簪着一根玉簪,冷清雅颜,面容如玉。
“洛姐姐还是如故光彩照人。”嫣玉的语气很诚恳,未有分毫虚假之意。
薛洛抚着玉簪,笑意若春:“嫣妹妹也是那么会说话!”
嫣玉摸不透薛洛的真意,就只陪着她笑说:“劳洛姐姐记挂着我们,也是我的荣幸。”
薛洛目光染笑,未有丝毫咄咄相逼之意,倒是令嫣玉觉得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记得当年离京之际,嫣妹妹尚未及笄,如今都已是嫁做人妇了。”薛洛含笑而道,也不免染上几分感慨之意,“听闻嫣妹妹成了穆小王爷的新妇,可是让我好生意外。”
嫣玉才意味深长道:“兴许这便是缘分了!”微顿又说,“只是不知洛姐姐是否相信这缘分之说?”
薛洛浅笑温语:“缘分之说自古有之,便看你信不信而已。”
各怀心思地相说着,只东拉西扯说着旁的事情;嫣玉绞尽脑汁地同薛洛攀谈起,薛洛莞尔娓娓说起她在金陵时的欢悦。
“江南好风景,也养得洛姐姐如花如玉了。”嫣玉轻语。
“只是听说这些年京城也不甚太平,倒是可惜了,未曾亲眼目睹这一场风雨。”薛洛笑意温婉,就似说起今日晴空万里般轻松随意。
薛洛正好在文家谋逆之日出阁,一路兼程赶到金陵,京城这边便已是尘埃落定。
嫣玉正欲开口,却在听见薛洛的话后愣住了,她道:“算来嫣妹妹与穆小王爷也是有缘人!”
嫣玉连想装楞都不成,只得是硬着头皮说:“王爷人好。”却看见一抹熟悉的一角从雕窗外掠过,便未见影踪。
幸而薛洛并非钻营之人,见嫣玉无意多说,就另说起:“最近金陵也是不安宁,嫣妹妹应是还不知道。”嫣玉作侧耳倾听状,薛洛才继续说,“那甄家在金陵素有名望,便是如今败落也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总还有人蠢蠢欲动另有图谋。”说到这里又顿了下,就压低了声音,“据说还和文家有些干系的。”
之前便已听穆莨提过文、甄两家贼心不死勾结公卿,这还是在出了江圻侯齐二爷那档子事之后的;京城尚是如此,金陵毕竟是天高皇帝远,又是甄家世代所在,便也并不稀奇了。
嫣玉装作未知此事的神色,好似很是好奇:“洛姐姐,这又是如何缘故?我还未听说过。”
“多行不义必自毙,如今自是有人要死到临头了。”薛洛冷哼。
甄家自是多行不义,可拔出萝卜带出泥,再深挖下去倒霉的便不止一个甄家了。
但嫣玉记得穆莨曾说,甄家可是不愿做文家的垫脚石,她更愿意相信甄家仍想要做那坐山观虎斗的渔翁。
只是薛洛骤然提起此事,让嫣玉隐隐觉得不安:“文家和甄家的族系多已流放,他们竟还能折腾起来?这般想起,其中缘故恐怕也不简单。”
“你可还记得甄妍?”薛洛反问。
从前在南院学堂时,薛洛和甄妍就互不对付,她们之间的恩怨早已不是秘密了。
嫣玉点头:“如今她可是缮国公府的二奶奶呢!”
甄妍是个有本事的。出阁以后她便敛起了大小姐脾性,孝顺公婆相夫教子,便是如今被打上了甄家女的烙印,缮国公和夫人都对她这个儿媳妇说不出不满之意;能做到这般地步,可是文、甄两家的女子加起来都不如一个甄妍。
“缮国公的亲家江圻侯府是如何落败的,我听说过许多传言,你身在京城想来比我清楚。那昔日也是温文尔雅的齐二爷都拜倒在文九娘的石榴裙下,还连累得江圻侯府为他们陪葬。那文九娘,我是不认识;可我和甄妍算是太熟悉了,她的心计和手段可不是寻常女子可相比的。”薛洛提起甄妍时,语气便冷了几分,厌恶之意毫不掩饰。
嫣玉垂眸静心倾听着,才说道:“我与马二太太却不甚熟悉。自从跟父亲母亲回京,这么多年见到马二太太的机会也是屈指可数。”
她只记得甄妍是个极其骄傲的女子,但她们确实并不熟悉。
薛洛并不在意:“对于像甄妍这样的人,若非不得已,还是敬而远之为好。”
“听洛姐姐的,我明白的。”嫣玉点头。
两人又说了一会话,嫣玉正要吩咐逾白准备摆饭,薛洛就起身告辞,说家里还有事暂且走不开;话既说此,嫣玉也不好多留,总算送走了薛洛,她才长舒了一口气。
回想起来,似乎薛洛也并未说什么,她迷迷糊糊地记得。
穆莨推门进来,嫣玉才回过神,凝神定定望着他。
“薛娘子似乎有些奇怪。”穆莨出言,嫣玉想起:“刚才你一直在旁边听着?”方才她就好像看见穆莨从窗外经过,原来并非她花了眼。
“只是恰好回来,听说薛娘子登门;我也不便过来,就在旁边喝了一盏茶,凑巧无意才听见你们说的话。”穆莨就说。
嫣玉想起刚才自己说过的话,竟是也被穆莨听了去,心中终究有些复杂。
不过她也确实觉得薛洛说的话有些奇怪:“洛姐姐,我本以为······”这事和她想的已有些不同,嫣玉难以言明,思量着道,“我本以为只是话家常,没想到洛姐姐会突然说起朝堂之事。”
世人对女子多有苛刻,女子议政更要被议为牝鸡司晨,如此种种束缚良多。
薛洛却是对此间局势一清二楚,好似她本该是要懂得这些的,而并非是以闲意说趣的语径谈起。
嫣玉仔细回想,越发觉得薛洛的意思,就像是刻意要告诉她这些一样。
“金陵?”穆莨若有所想地低喃起;算来穆家的祖籍也是金陵,必然会让穆莨有些感触。
金陵的情况究竟如何却未可知,但听薛洛说来又真是那么一回事。
嫣玉不由怀疑说起:“又或者洛姐姐此次回京,其实还有其他缘故。”
穆莨仿佛在梦中被一语惊醒,惊讶地望着嫣玉,许久才牵动唇角:“你说得没错。”他点头,似乎越发觉得确实存在这种不可思议的可能性,“从前我也与薛娘子有过接触,薛娘子性格果敢,和现在很是不同。算来你和她的接触也并不算多,恐怕也不清楚她的想法。”
听他这般说来,嫣玉倒觉得很是妥帖。
因是朝堂恩怨,嫣玉也没有过问太多,只知穆莨会查清楚薛洛和甄妍的情况。
毕竟曾经出过一个貌似单纯无害却能把京城搞得天翻地覆的文明远,便是甄妍再如何也并不稀奇。甄妍毕竟是甄家女,即便她对于父兄之事丝毫不知,可也注定会被忌惮怀疑;如今朝堂不稳,又出过文明远这个前车之鉴,就算甄妍再小心谨慎也是步步险况,况且如今还有一个坚信甄妍必是文明远第二的薛洛在对她虎视眈眈着。
直到史琅与李纾大婚,嫣玉去保龄侯府喝喜酒,此情此景下再见到来送亲的薛洛,也没有机会向她多问了。
忠靖侯夫人方氏依然没有出来,只让黛玉过府来帮忙,保龄侯夫人也是乐意至极。
嫣玉看见黛玉条理清晰地忙前忙后,突然无限感慨;玉儿已经在她尚未发觉时便长大了,成亲后也是当家主母了。
第82章
至九九重阳大祭后,东安王府做了七天法事,祭告过先祖后正式将衡哥儿的名字记入族谱。
衡哥儿在宗祠向先祖牌位行了子孙礼,又向穆莨和嫣玉行礼叩拜。
待祭祀过后,李氏背过身止不住拭泪,倒像是将嫁女儿的母亲。
尽管贾敏早已忧虑地告诉嫣玉,待衡哥儿认祖归宗后,她这做婶婶的最是为难。为着此事,贾敏都暗恼了徐家,觉得李氏故意隐瞒到嫣玉嫁给穆莨后才说出来,显然是定了心思来坑害她家姑娘。
嫣玉倒不甚在意。她和穆莨本非寻常夫妻,也并无生儿育女的想法,自然也就不存在因衡哥儿而威胁到她的孩子这种说法。
如今衡哥儿也住进府上,嫣玉同穆莨相议着便安顿衡哥儿住在后面的院子,又安排了稳重的嬷嬷照料着衡哥儿。
因是兄嫂遗孤之故,穆莨对衡哥儿很是上心。从前衡哥儿在徐家老宅时,他毕竟身份特殊不可诉于人,听他说来只被外祖父外祖母教着简单读书写字;穆莨就思量起要给衡哥儿寻个西席先生,正式教衡哥儿进学读书。
穆莨早有想法。他没有嫡亲的子嗣,待日后必是要以衡哥儿为嗣子。
在知晓衡哥儿的存在前,穆莨还苦恼于承爵宗子的事;如今苦恼已是迎刃而解,他也有了说辞能向太后解释回禀。
衡哥儿的性子很敏觉;许是突然搬到陌生的地方,不由有些惴惴不安。
嫣玉才明白见所说的养别人的孩子不容易,真是事无巨细都要仔细过问,生怕稍有不妥要授人话柄。
幸而衡哥儿还听话,也不闹腾,才让嫣玉觉得省心许多。
初时嫣玉还以为徐家会常派人过来问讯,毕竟李氏本就不舍得衡哥儿,却没想到徐家似乎就再不管他了。最后还是衡哥儿忍不住,小心地向嫣玉问起:“婶婶,外祖母是不是不要我了?”他年岁尚少,小孩子的心性纯真,不会故意遮着心思。
嫣玉好不容易才哄开了衡哥儿,细想也明白了徐家的用意。
如今衡哥儿已是穆家子嗣,徐家作为舅族自是不好再多过问,否则要让旁人以为他们做叔婶的待衡哥儿不好,才会令徐家找上门来。
同穆莨说起此事,穆莨也感慨徐大太太心思缜密。嫣玉也越发相信进宫时郁明说过的话;若嫁进东安王府的人不是她,而是随便一个别家的女子,徐家就真敢将衡哥儿放在穆家再不过问?恐怕这也不可能吧。李氏便是看准了她不会对衡哥儿下手,才敢如此这般。
嫣玉就权当白得了个儿子;日后穆莨会以衡哥儿为嗣子,也就相当于是他们的孩子了。
但嗣子一事却还有些麻烦,穆莨与嫣玉相谈后,也是未有决断。
太后怜惜衡哥儿,但却不可能由着他们以衡哥儿为由头再不生养儿女,终究还是要子嗣昌盛才能家族繁荣。穆莨不在意百年之后的事情,嫣玉这个嫁进来的媳妇自然也不在意;但太后可不愿意母族凋零不振,到时在太后面前必然又是另一番说辞。
穆莨倒是宽慰着嫣玉:“我们这才刚成亲,孩子的事也不急。”说着好似若他们着急,就真能生出一个孩子。
此后不久,忠靖侯府传来喜讯,黛玉遇喜,已有月余身子。
嫣玉闻讯又惊又喜;妹妹有孕自是喜事,但嫣玉又怕她年少生育,稍有不慎会伤了身子。
去到忠靖侯府相贺,黛玉初看见嫣玉就似尚在闺阁时兴冲冲地小跑过去,王嬷嬷慌得跟在黛玉身旁一边絮念着:“奶奶可千万当心!可莫磕着碰着了。”
“姐!”黛玉拉着嫣玉欢天喜地说,“大夫说我要做母亲了。”她小心地抚着小腹,嫣玉仔细端详着她,也好奇地伸手过去轻轻抚摸着;黛玉月份尚浅,小腹平坦如故,也看不出来她已是有了身子。
姊妹俩在架子床边坐下,嫣玉拉着黛玉温声细语问:“可有觉得身子不适?有什么事要好生问过王妈妈,不可擅自做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