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不知外面是如何刁难着前来迎亲的新姑爷,尚且过了许久才听见外面唱辞说新姑爷来迎亲了。
喜娘取来红盖头展开,唱道:“一盖举案齐眉,二盖比翼共双飞,三盖永结同心佩。”大红盖头遮去了黛玉的面容,她慌张地抓住身边的喜娘,喜娘才温声细语着,“新娘子放心。”
看见喜娘扶着黛玉出了门,嫣玉突然觉得满心落寞,此后她的妹妹便要成为别人的妻子。
“二姑娘出阁是大喜事,大姑奶奶莫太伤心!”柳嬷嬷见嫣玉神色黯然才出言道。
“玉儿出阁了······”嫣玉低声念叨着,才点点头,“是很高兴的。”尽管是自欺欺人的说辞,她也愿意带着最诚挚的祝福为妹妹的这段良缘而祝福。
她才茫然却行色匆匆地朝前堂过去,听见炮竹声渐近,嫣玉在廊下停下脚步,静默地看着史瑾和黛玉拜别了父亲母亲,一同在簇拥下出门上了花轿。
嫣玉的深思已不知飘往何处,直到听见有人在身后道:“如今二姑娘也已出阁,你该放心了!”
回头看见穆莨站在身后,他穿着一身玄黑色袍褂,看着倒似有模有样的。
“一生漫长,离放心可还远着呢!”嫣玉只是摇头。
“数着时间来过日子是很累的,还不如放宽心了。”穆莨拍拍她的后肩,温和说。
嫣玉漫不经心地抬头瞥了一眼烈日艳阳,就抬手顺势遮了下前额,语气浅淡:“你别忘了,还有某位不怀好意的在盯着我妹妹。”
意指警幻仙姑。
穆莨皱眉,果然是安生日子过久了,就不记得还有这尊大神在虎视眈眈。
送新娘子出门,林家开宴招待亲友,嫣玉自是跟在贾敏身边,宴至半途逾白过来在嫣玉旁边低声道:“王妃,刚才贾家四姑娘过来说想和您私下说说话。”
听说是惜春想与她私下见面,嫣玉还诧异回头,沉默了一下才点头答应。
过了半刻逾白回来说惜春已在水榭边等候,嫣玉就起身向水榭那边过去。
惜春坐在水榭边的栏杆,冷眼望着池中荷花亭亭,直到听见嫣玉的脚步声响起才回头:“嫣姐姐。”她眸中并无丝毫笑容,只是淡然说道。
嫣玉示意逾白在水榭外候着,只身踏入亭下。
“四妹妹,可是有什么事?”她问。
“嫣姐姐,我——”惜春欲言又止,神情很是犹豫,咬着下唇低头不言。
嫣玉仔细打量着她:“可是,发生了什么事?”她记得从前惜春都是性格爽朗的,倒少见这般犹豫。
惜春似乎已是鼓起了极大的勇气,嗡动着唇角却又说:“嫣姐姐,我听说,我听说宝姐姐便要在宫中当司籍女官,可能不出宫了?”
宝钗已入宫在史籍司为女官三年,三年后荣归出宫,也即是上个月。
但是宝钗往宫外的母亲和兄长传出信息,她受到司籍女官的赏识,待明年宁司籍荣归故里后,她将接任为司籍女官;只要她在宫中安守本分,就会以司籍女官的身份直到如宁司籍这样荣归出宫。
“是,我也听说过此事。”嫣玉点头。
“嫣姐姐,我,我也报名要进宫请选女官。”惜春低头沉默了许久才嗫嚅着说,“这是我唯一的出路——我不想像二姐姐、三姐姐一样,因为到了年岁,就要嫁出去为人妇。我想为自己活一回,就像宝姐姐一样,以进宫成为女官逃脱既定的命运。”
嫣玉尚且有些不可置信;贾家已经有了在宫中为妃的元春,便不需要再送一个姑娘进宫,况且如今贾家的形势早已不如当年元春入宫之时,惜春未必能幸运入选女官。
思量再三,嫣玉还是决定问清楚缘由:“可是外祖母她们已为你定下了亲事,你不满意这门亲事?”
惜春仍是摇头:“没有。嫣姐姐,只是这是我的选择。”
见她神色很是坚定,嫣玉无意阻拦,便只能祝她一切顺利。
“可是,嫣姐姐······”惜春仿佛还要跟她说什么,却又犹豫起来了。
“嗯?”嫣玉疑问。
惜春攥紧了衣摆的一角,犹豫着低声问起:“嫣姐姐,你觉得,我能行吗?”
这话嫣玉自是不敢随便妄言:“我也未曾见过女官选拔,倒也不能与你相说。但你德容俱佳,想来只需万事谨慎小心,应能得偿所愿。”但想到刚才惜春说想要成为史籍司女官,才又问,“不过你为何是想做史籍司女官?我曾在宫中见过史籍司的女官,她们可能与你所想有些不同。”
惜春仍是坚定的意思:“嫣姐姐,我是知道的。但只有史籍司才是宫中尚且算是清净之地,我不想卷入这其中是非之地,我只想在宫中觅一寸安宁之地好好活着。”其实还有一个原因,则是据说史籍的女官较其他的女官更为容易考上,她自然也无法将这缘由说出来。
这般说来嫣玉倒觉得惜春这样的性子不适合进宫。向来有人的地方就会有争端,即便是规矩庄重的史籍司,也需是八面玲珑如宝钗这样的女子才能左右逢源扶摇直上;惜春是不愿像她的两个姐姐一样草草嫁人,才不得不以入宫为女官来逃避,但她若不能像宝钗做到一司之长,待到三年之后也是要出宫嫁人的。
“嫣姐姐,我只是想再为自己争取一下,哪怕结果不能尽如人意,我也甘之如饴。”惜春才缓慢地松开了手,语气也变得坚定。
“你能想开也是好的,人生一世,也是不易。”嫣玉见她既是这样想的,便只能顺着她相说道。
“多谢嫣姐姐,为我下定了决心。”惜春长叹一口气,就作势要向嫣玉行叩谢大礼,嫣玉连忙扶着她:“你莫要再说这样的话!若你能入选女官,那是因为你确实优秀,并不因为旁人说过什么做过什么。”
惜春犹豫开口:“那若我不能入选女官呢?”
嫣玉神色不变:“那是你命不好,恰好错过了好时机。”
惜春向来聪慧,立刻就明悟了嫣玉的意思:“嫣姐姐,谢谢你,这次我是真的明白了。”
其实惜春在荣国府的情形并不好,她毕竟是东府的小姐,算来同荣国府只是族亲;但她母亲早亡,父亲一心修仙问道诸事不理,兄长只顾纵情声色,嫂子人微言轻,竟是每一个能真正为她说话做主的。史太君也是怜惜惜春,才将她接过来权当做亲孙女一样养在身边,但连荣国府的仆妇提起四姑娘时都会说她是东院的姑娘,惜春在荣国府更是冷眼旁观的态度。
对于惜春参选女官一事,嫣玉并不觉得她入选的机会能有多大。尤其是史籍司女官,宝钗为了避嫌也会回避,惜春未必能够再进史籍司。
第80章
三日后史瑾与黛玉归宁回门,贾敏才正式给史瑾介绍了林家亲眷上下。
史瑾与穆莨自小相识,如今却成了连襟,史瑾犹豫了片刻才唤穆莨作大姐夫。
黛玉站在史瑾身旁,眉目含笑;初开的桃花染上薄粉颜色,显然这桩亲事应很是美满,史瑾和黛玉相处得很不错。
林如海和姑爷们在书房说话,贾敏就带两个女儿在屋里说话。
嫣玉觉得这样的情形很是熟悉,只不过被贾敏拉着絮叨的人换成了黛玉。
“母亲不用担心,夫君待我很好。”她低头细声道,深藏眸中的笑意已是溢出来了。
“那你公爹和婆母如何?”尽管贾敏对忠靖侯府的情形了如指掌,可毕竟如今黛玉已是嫁过去了,她还是向黛玉问起。
黛玉认真点头:“公爹一直在病中,婆母带着小叔搬到东院住去,除了早晚问安都少时见到。”
忠靖侯史鼎的病还和当年的文氏有关,据说是被文氏气病的,其中缘由却不得而知。
而方氏和史鼎本就是半路夫妻,嫁进忠靖侯府也依然像是苦修的姑子一样躲在院里不理事。后来由庄史氏和史二夫人出面让方氏来抚养文氏留下的珩哥儿,方氏倒是对珩哥儿也算尽心尽力,不过却依然是躲院里不理事,连带着珩哥儿也学得她的性子了。
倒是因为方氏性子冷,也确实比满肚子坏心眼的文氏要好太多。
贾敏仍是告诉着她:“你要好好侍奉公婆,与姑爷夫妻和睦,万不可使小性子。”
“母亲,女儿知道的。”黛玉乖顺点头。
嫣玉就接话道:“母亲,您看玉儿平时都可温婉和气的,哪有耍小性子。”
贾敏听她迫不及待的维护就轻笑起:“就知道你听不得人说玉儿的。”
嫣玉笑意凛然:“母亲,我也只是喜欢实话实说。”
黛玉实在忍不住才掩唇轻笑,嫣玉就在背后用团扇轻拍了一下她。
“都已是成亲了,怎还似孩子般打闹。”贾敏看见她们姊妹仍似从前在闺阁中一般玩闹,轻笑望着她们,虽似责怪之意但也满是疼爱。
“母亲,姐还奚落我呢!”黛玉趁嫣玉不注意就夺过她摇晃的团扇,背对着贾敏时就朝嫣玉眨眼。
“你姐这性子啊!”贾敏瞥了嫣玉一眼就意味深长道;嫣玉仍是笑意盈盈,仿佛侧耳倾听着。
母女仨在屋里说了一会话,柳嬷嬷来报前面备好了席宴,才过去前院吩咐准备开宴。
刚到花门就看见江碧急急过来向贾敏低声禀报,贾敏的神色渐而变得奇怪,只点点头让她退下。
嫣玉和黛玉对视了一眼,暗自思量着可是发生了何事。
但贾敏并未再说,只同两个女儿过去前院,招待着来贺亲宾。
到归宁席后,贾敏才唤嫣玉和黛玉到跟前,告诉她们道:“李四太太带着纹姑娘和绮姑娘来京了,如今就暂住在四角胡同的院里;到过几日你们去拜见一下李四太太,她是你们的恩师,要执师生之礼。”
骤然听闻江娘子母女进京,嫣玉黛玉不可谓不惊讶。
“母亲放心,我们记得的。”姊妹俩忙应下。
其实来京的不仅是江娘子母女,还有李公子和薛洛夫妇。李纾和史琅的亲事便定在九月末,李公子和薛洛作为兄嫂是提前送嫁妆到京城,起房铺床,妥帖备亲。
薛洛的长子潼哥儿年已三岁,也被乳娘抱出来相见。
就连太后都召薛洛进宫相见,良久感念。
嫣玉和黛玉约了个时日下了拜贴,才过去四角胡同拜见江娘子。
江娘子因是寡身,只着素衣银钗,温和轻笑尔雅端庄,不愧是曾为公主郡主们的女师。李纹和李绮正是青春年少,虽是与寡母相伴,但衣饰映人丽。
其实李纹早已同江娘子的娘家侄子定下亲事,只是因父丧才耽搁至今。李绮如今也年岁渐长,到了该说亲的年岁;江娘子此次带她们姊妹进京,便有将李绮嫁在京中之意。
“王妃与史大奶奶过来,我实在很是欢喜。”江娘子让仆妇给她们姊妹奉茶,一边含笑说起。
“感念先生教导大恩,听闻先生和纹姐绮妹进京,特来拜会。”嫣玉便说。
“难为你们还抽空过来。”江娘子笑意渐浓,正再与她们说话,就见李纹和李绮相伴而来。
李绮看见嫣玉和黛玉就眼前一亮,持重地向江娘子问安后就按捺不住跟她们姊妹搭话:“嫣姐姐,玉姐姐,这么多年未相见,两个姐姐出落得越发丽质佳成了。”
约莫只有李绮会这般称赞别人!
江娘子已是皱起眉:“绮儿,回来!真是愈发不自持了!”
李绮不敢驳逆母亲的话,才寥寥笑着侧过身,在江娘子下首和李纹相邻坐下。
“先生近年可安?”黛玉才再向江娘子问;再见到江娘子时,虽是风雅依然,毕竟不如从前那般洒脱自在。
江娘子只是笑说起:“人生苦短,也不过图个安乐,与我而言都没有差别。”只是有些话不好与她们年轻小辈说起,才又道,“你们尚且年少,如今正值燕尔新婚,可不似我都是半截入土的人了;等你们到像我这般年岁时,许多事情也就自个儿想通了。”
嫣玉认真听着江娘子的话,就道:“听先生这一番话,胜读十年书。”
江娘子轻笑望着她们,才再说起:“不过是比你们年长一辈,见的也就多了。”
毕竟曾经江娘子是宫中女师,宫廷之中向来是是非之地,从明枪暗箭走过自是不同常人。
午间江娘子要留她们姊妹下来吃饭,嫣玉和黛玉谢过江娘子就应下,却碰巧遇见薛洛带着潼哥儿过来。
显然薛洛没想到会在江娘子处遇见林家姊妹,见到她们还很惊讶,才笑说:“嫣妹妹和玉妹妹也在师父这里啊!”
“洛姐姐。”嫣玉和黛玉连忙起身,薛洛示意乳娘先把潼哥儿抱过去江娘子那边,李绮见到薛洛也欢喜地过来:“三嫂嫂过来了!”
江娘子很喜欢潼哥儿,让婆子去取来软糯的乳糍给潼哥儿吃;潼哥儿乖巧的被江娘子搂在身边,薛洛含笑向江娘子说起:“潼哥儿刚用过了饭才带他过来的,师父可别太惯着他。”
许是平素薛洛太严厉了,潼哥儿抬头看见母亲就委屈巴巴地皱起眉往江娘子身边躲。
江娘子笑容和熙:“潼哥儿还小,你做母亲的也不被太苛刻了。”虽这样说来,却是让婆子将潼哥儿面前盛着两三只乳糍的青瓷碟端走,一边低头哄着潼哥儿,“潼哥儿,等你跟母亲回家去,我让下面的人再给你带回去,好不好?”
潼哥儿歪着脖子思索着,才乖巧点头。
乳娘将潼哥儿抱下去了,江娘子唤婆子给薛洛在她边上再添了一把椅子,薛洛才在她旁边坐下。
“师父都不告诉我,原来林家两位妹妹也在,不然我可得早些过来。”薛洛轻笑着说起,江娘子笑意依旧,倒是李绮就接话调侃道:“知道的是三嫂嫂带潼哥儿过来看望母亲的,不知道的就说三嫂嫂一直惦记着林家姐姐,这才行色匆匆地赶过来呢。”
薛洛漾起浅浅笑颜:“我也是多年未见到林家两位妹妹,如今再见不免惊喜。”她望向嫣玉和黛玉,嫣玉却微微垂下眼睑似若深思。
“正是呢,自从洛姐姐出阁便再未得相见。”黛玉察觉到姐姐似在神游,才开口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