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楚颜忽然笑了。
笑中带泪,笑的太大声,以至于带动肋骨之伤剧烈咳嗽了起来,一股鲜血顺着她的嘴角蜿蜒而下。
就算如此,她依然在笑,鲜血染红了贝齿,和留下眼泪混合在一起,状如疯魔。
白芷忍不住大骇,“王妃,王妃!”
第3章 赵姑娘
裴修衍看着躺在床上的赵语娇,柳眉微蹙,因高烧显得玉腮粉红,泪眼点点,宛若病西施,温软惹人怜。
他端着药碗,将赵语娇扶起后依偎在自己怀中。
软言道:“娇娇听话,快把药喝了,喝了药才能退烧。”
赵语娇面带娇羞的点点头,就着裴修衍的手,将药一口喝完。
裴修衍看着莺软玲珑的赵语娇,脑海里忍不住浮现了叶楚颜倔强的眼神和浑身是血的样子。
刚才他将叶楚颜送回院子后,听到赵语娇醒了立马就过来了。
不知道叶楚颜醒了没有?
赵语娇见裴修衍心不在焉,咬了咬嘴唇,怯生生道:
“王爷,我的腿是自己不小心摔断的,你可千万不怪妹妹。是我一时大意,忘记妹妹不吃甜食,我只是想劝她吃块糕点,谁知道……”
后面的话,被她的啜泣声淹没了。
只是她垂眸哭泣的双眼中满是冰冷和得意,裴修衍并未看到。
她是叶家远房支系亲属,早年父母双亡。自幼寄住在叶家,比叶楚颜年长一岁。
她如无根浮萍,好不容易攀上裴修衍,成了他的救命恩人,还抓住了他的心,本应是光明正大的清王妃,是叶楚颜夺走了自己的一切。
她为此咬牙离开了叶家,成了住在清王府的赵姑娘。
这些年,不管她如何暗示,裴修衍始终不愿意休妻。
她等了三年了,不想再等了。于是今日设下局,先是将叶楚颜推下荷花池,自己又咬牙跳下阁楼摔断了腿。
她做梦都想将叶楚颜生吞活剥了,只恨叶楚颜掉进荷花池没当场淹死。
她原本谋划叶楚颜若是没淹死,自己就摔下楼,让裴修衍盛怒之下休妻。
谁知裴修衍并未提休妻之事,只是将叶楚颜从阁楼扔了下去。
裴修衍见赵语娇哭的梨花带雨,将她紧紧拥在怀里。
“你就是太心善了。那个毒妇害得你摔断了腿,你居然还替她说话?这几年真是委屈你了。”
他虽不在现场,但是能想到,一定是赵语娇劝叶楚颜吃糕点,惹怒了她,叶楚颜将赵语娇推下阁楼后,自己也不小心掉下了荷花池。
赵语娇闻言,抬眼看着裴修衍,泪眼朦胧。
“王爷,我本就出身低贱,比不上妹妹,只要能陪在你身边,我死而无怨。什么委屈我都能忍。”
裴修衍深深叹了一口气。
自己给叶楚颜提过,想娶赵语娇为平妻。
大丰朝律法规定,妻不愿,夫不得强行娶平妻。不过叶楚颜始终不愿意,还口口声声说,只要自己一天为妃,绝不许有正妻。
于是赵语娇就这样无名无分的在王府里住了三年,私下受了不少流言蜚语。
时间久了,他自己也不清楚,为何不先给赵语娇一个妾室的身份?而是让她平白无故受人指点。
事到如今,他觉得有必要给赵语娇一个交代。
裴修衍轻轻擦干赵语娇眼角的泪水,“娇娇,待你病好了,我先纳你为妾,平妻之事,日后慢慢再议如何?”
赵语娇身子猛然一僵。
裴修衍居然要将自己纳为妾?妻为主,妾为奴。若是叶楚颜一直不松口,那自己只能终身为妾。
她想拒绝……
但是转念一想,裴修衍向来遵守君子德行,这么多年,从来没碰过自己。
妾也好过无名无分,到时候自己诞下一儿半女,加上裴修衍的宠爱,在王府一样能呼风唤雨。
想到此,她放软了身子,轻轻点头,“王爷,我都听你的,能伺候王爷,就算为奴为婢我也愿意……”
话没说完,外面有仆人匆匆来报,“王爷,王妃醒了,这会又哭又笑,还不停吐血,大夫说……”
裴修衍顿时浑身寒气四射,厉声道:“大夫说什么!”
仆人被裴修衍凌厉的眼神陡然一惊,“王爷,大夫说……”
仆人终究不敢把话说出来。
虽然王爷一向不喜王妃,但是若是说王妃小产,再也不孕,恐怕王爷会迁怒于他。
见仆人伏在地上发抖,不敢多说,裴修衍面色微变。
赵语娇眼里的惊诧一闪而过,她很想知道叶楚颜死了没,不过这会不是细细追问的时候。
她轻轻拽了拽裴修衍的衣角,温声细语道:“王爷,别管我了,你快去看看妹妹吧。你一定不要再责怪妹妹了,否则我会伤心的……”
裴修衍见赵语娇着急的眼角微红,忍不住轻声安慰。
“娇娇听话,你先躺一会,我去去就来。”
赵语娇乖巧的点点头,“嗯……”
裴修衍细心的扶赵语娇躺好,为她掖好被角,又再三叮嘱丫鬟认真照顾好赵语娇,这才跟着仆人匆匆离开。
出了赵语娇的小院,裴修衍板脸问道:“王妃到底如何?”
那仆人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巍巍颤颤道:“王爷,大夫说王妃刚刚怀孕两月,这次小产,以后再不能受孕,还说王妃断了两根肋骨,若是修养不好,以后可能落下病根。”
他说完抬头偷窥了一眼裴修衍,生怕主子震怒之下打杀了自己。
裴修衍如被冰冻,杵在原地,一时间表情全无。
过了好大一会,他才意识到,叶楚颜小产了,她真的怀孕了?她刚才没有骗自己。
※
白芷见叶楚颜大笑不止,慌得不知如何是好,哭着安慰叶楚颜,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不管她怎么说,叶楚颜还是一直狂笑。
白芷心急如焚,一边安慰叶楚颜,一边频频扭头望向门口。
刚才她让院里的仆人去找王爷了,希望王爷来了能安慰一下王妃,眼见着王妃吐血不止,为何王爷迟迟不来?
就在白芷绝望之时,裴修衍总算来了。
白芷见到裴修衍如见救星,她伏在地上,不停磕头祈求道:“王爷,求求您怜惜王妃,劝劝她吧。”
叶楚颜扭头看到裴修衍,忽然停止了狂笑,“白芷,你出去!”
白芷欲言又止,又不敢违背叶楚颜的命令,只能一步三回头的退出房间,轻轻关上了门。
裴修衍见叶楚颜不再狂笑,冷哼道:“你是王妃,一言一行代表王府,你为引本王过来,在府里狂笑不已,当真是有失体统。”
他顿了一下继续道:“念在你受伤份上,关于你将娇娇推下阁楼之事,本王就不再追究了。”
叶楚颜沉默不语,瞪大眼睛看着裴修衍,如同看一个陌生人。不再追究四个字,便是裴修衍将她推下楼后最大的施舍。
裴修衍生的眉眼清俊,面颊极窄,显得整个人气质冷傲。
他比常人高出些许,站在那里身若劲松,雄姿英发,这就是让她痴狂了十二年的男人。
她是侯国公叶家嫡女,已薨太后是她长姑母,侯国公是她父亲,她的大哥是当今礼部尚书,二哥是大理寺少卿。
除皇家子女,她是京都最尊贵的女子,曾经的她明媚张扬,笑容肆意。
可是,这样的她,嫁给了裴修衍后,成了京都最卑微的女子。
裴修衍不喜女子会武,那她就将长缨枪束之高阁。
裴修衍喜静,她便再也没有放肆大笑。
裴修衍胃有隐疾,她每日洗手做汤羹。
裴修衍不喜别人背后说他攀附妻家权势,她就尽量不回叶家。
她以为裴修衍喜欢赵语娇是因为赵语娇温婉可人,为了能让裴修衍多看自己一眼,她甘愿去模仿赵语娇的一言一行。
可是不管自己怎么做,都得不到裴修衍的丁点垂青,即使房事上,也是从未怜惜。
裴修衍向来矜贵孤冷,情绪极少外露唯独对自己的时候,他的喜怒哀乐毫不掩饰。
他似乎把所有的恶劣情绪都留给了自己。
骄傲如她,为何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
她心里被揉成团的那张纸似乎浸了水,正在慢慢融化。
她嫣然一笑,嘶哑着声音,“裴修衍,我很难过。”
她难过自己所爱非良人,她难过自己成亲三年,从未得到夫君的怜爱。
裴修衍眉头微蹙,他很厌恶叶楚颜模仿赵语娇说这种矫情之话。
不管叶楚颜如何模仿,她骨子里的桀骜不驯和赵语娇完全不同。
“叶楚颜,你本就是极难受孕体质,本王娶你之时就未打算与你生子,你小产不能再孕,本王并不嫌弃,你有什么好难过的?你虽断了肋骨,娇娇也断了腿,你还要如何!”
裴修衍的语气满是讥笑。
这些话在叶楚颜听来,字字如针,她的心被刺到近乎麻木。心里的那张纸终于彻底融化在水里了。
即使自己如此狼狈,裴修衍依然坚信是自己害了赵语娇,甚至不愿意花一点时间去弄清楚真相。
单方面付出的感情低贱如泥,只配让人任意践踏。到最后,对方竟嫌弃践踏这份感情脏了自己的脚。
叶楚颜眼眸微垂。
“裴修衍,对不起,是我影响了你和赵语娇,是我罪大恶极,现在我知道错了。”
“我终身不孕和断了肋骨,算是赔偿。我自愿和离,以后我们一别两宽,各不相欠。愿你和赵语娇白头偕老。”
声音乍一听平静的不带任何情绪,但是细细听来,每句话都带着微颤。
这些话让叶楚颜耗尽了全身的力气。
她每次撑不下去的时候都劝自己,会过去的,裴修衍会看到自己的好。
裴修衍是支撑她忍受无尽冷漠的龙骨,现在她要亲手把这根骨头剔去。
裴修衍的眼睛忽然升起阴郁的火。
“叶楚颜,你以为本王为何忍你这么久?是因为太后在我们成亲前逼着我起誓,此生非死不能休妻!否则,本王早已休妻一百次!”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躺在床上的叶楚颜,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蹦出来的。
第4章 荆棘
叶楚颜干涸的眼眶再次泛酸,眼前如覆盖一丝薄雾。
难怪就算知道自己极难受孕,裴修衍也未曾休妻,她以为是裴修衍对自己还有爱,原来是逼不得已。
当初最不看好自己嫁给裴修衍的太后姑母,为了自己的幸福,竟提早安排好了一切。
她攥紧双手,一字一句道:“裴修衍,起誓之事我并不知情,太后姑母已薨,和离是我提出,不管你发何种毒誓,所有报应我愿意一力承担。若有地狱,我入!”
见叶楚颜和离心意坚决,裴修衍莫名升起一股无明业火,“若是本王不允呢?”
叶楚颜如今已死心,不想和裴修衍虚以委蛇。
她冷冷地道:“裴修衍,别忘了,我身后还有侯国公府,和平和离,你我都好,不要非让我闹到鱼死网破!”
这一瞬间,叶楚颜愤怒的双眸中如有火苗,亮的耀眼。
裴修衍被叶楚颜眸中的光亮惊得心猛然一跳,当初那个飞扬名逸的叶家嫡女又回来了。
他从娶叶楚颜的那一刻起,就日日夜夜盼望着叶楚颜主动提出和离,这样就可以给赵语娇一个光明正大的身份。
可是他无论如何对叶楚颜,叶楚颜都照单全收,死也不提和离两个字。
如今,当这一刻真的来临时,他居然莫名的烦躁和心慌。
裴修衍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只当自己被叶楚颜提出的和离两个字气到失去了理智。
他躬下身,在叶楚颜耳边,似笑非笑地轻声道:“叶楚颜,你说和离就和离,你以为你是谁?这辈子你就算死,也要死在清王府!”
他说完便大步走出房间。
对着院外一众奴仆厉声道:“王妃受伤需要静养,除了大夫和贴身丫鬟,其他人都不准打扰王妃静养。没本王吩咐,谁也不准出入王妃居所!更不准向侯国公府传递半分消息!”
他不想让叶楚颜借着侯国公的势力逼迫自己和离,禁足是最好的办法。
消息很快传遍了整个王府。
裴修衍从禁足那日起便再也没去过叶楚颜的院子。大家都说王爷这次彻底厌恶了王妃。
赵语娇得知此消息,心情大悦。
裴修衍每次来看她,她都温言软语的劝裴修衍不要和叶楚颜置气,面上虽有担忧,心里却畅快无比。
她看着自己受伤的腿,觉得一切都值了。
思肘等到腿好以后,劝裴修衍休妻,到时候她便不用当妾,直接立为王妃。
时间不知不觉过了半月,叶楚颜因自小习武,骨伤愈合极快,肋骨之伤虽未痊愈,但是下床走路已不成问题。
这天,大雪纷飞,叶楚颜站在窗前,看着外面的鹅毛大雪,思绪纷飞。
自那日她决定放弃裴修衍起,被禁足在这里已经半月了,院门被人从外面反锁了。
白芷安慰她说王爷是为了王妃静养才不让人打扰的,并非禁足。
她不是傻子,自然知道静养和禁足的区别。
她已不想追究裴修衍为何禁足自己。
现在这个情况,她亦不想让侯国公府的爹娘知道自己有伤在身,加上现在也不方便外出,禁足反而有利于养伤。
这半个月来,每当夜深人静之时,她一想到放弃自己爱了十二年的男人,仿佛身体内的骨头变成了长满刺的荆棘。
血肉里包裹着荆棘,疼到撕心裂肺。
她知道,刺痛她的每一根荆棘上都写满了裴修衍的名字。
十二年的爱,早已深入骨髓,成为习惯。
长痛不如短痛。她从最开始的悲伤欲绝,到现在已经能冷静接受现实了。
今日腊八,再过半月,到时候她肋骨全好,小月子结束,就回叶家告知一切。
今年在家好好陪爹娘过年,年后再光明正大的和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