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为了讨好裴修衍要走了爹爹亲手画的皇宫布防图,没想到成了叶家通敌的罪证。
“阿颜,别哭。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不要说对不起,这不是你的错,更不要自责。”叶晋柔声安慰。
叶楚颜疯狂摇头,想说:是我的错,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害了叶家,我才是最应该被凌迟的那个。
叶晋似乎读懂了叶楚颜眼中的想法。
他微微摇头。
“太后把持朝政多年,圣上早已对叶家恨之入骨,只是太后在世的时候,他忍着没动。”
“如今就算没有皇宫布防图,圣上想让叶家死,也有其他的办法。”
“你千万不要怪裴修衍,他是臣,所做一切皆是逼不得已。答应我,好好活着。”
叶晋的声音不急不躁,从容不迫,像是叮嘱天冷加衣一般淡定。
叶晋从小对叶楚颜管教严格,叶楚颜一直在想,为何爹爹对门生学子说话都很温和,唯独对自己兄妹三人严苛无比,她从小一直希望爹爹能软言和自己说话。
谁曾想,今日梦想实现,竟是字字带血。
雪越下越大,叶晋被冷风吹的剧烈咳嗽了起来。
连续咳嗽几声后,他微微清了清嗓子。
“阿颜,爹爹一身清白,就算死后也不会下地狱受苦,你不必为我担心。”
叶楚颜听闻此话,再也撑不住,将头抵在叶晋胸口,从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呜咽声,如受伤野兽一般。
旁边的叶楚卿不停的发出呜呜声,示意自己想和叶楚颜说话。
他是叶家长子,也是叶楚颜的大哥。
守在叶楚卿身边的执刑人一时间不知所措,茫然地望向裴修衍。裴修衍点头同意。
执刑之人将叶楚卿口中布条取下后,叶楚卿低声唤道:“阿颜……”
叶楚颜抬头看向叶楚卿,叶楚卿微微一笑,他向来温润如玉,此时一身狼狈依然不掩风采。
“阿颜,别哭了,我们的阿颜哭花脸就不美了。大哥以后不能保护你了,你要好好活着。母亲她们都被流放了,你有机会就去看看她们。”
叶楚卿顿了顿,“阿颜,有件事我想拜托你,你嫂子查出有身孕,流放之路艰难,不知道能不能撑住。若是孩子能顺利出生了,记得告诉我一声。我泉下有知也欣慰了。”
叶楚颜脑袋轰然炸开。
大嫂顾嫣怀孕了!顾嫣是南方水乡女子,在京都几年一直未适应这里的冬季,向来畏寒。
宁古塔离京都上千里,那边常年冰寒,顾嫣身娇体弱,如何撑得住?
还有被流放的年迈母亲和七岁的侄女叶莞,以及其他的叶家女眷,她们如何撑得住?
叶楚卿看出了叶楚颜双眸中的悲切,笑了笑。
“别怕,就算孩子保不住也没事,说明孩子疼爹爹,想提前下来陪我了。”
旁边的叶家二哥叶楚沅也想和叶楚颜说几句话,他不停呜呜大叫。
行刑之人见裴修衍毫无反应,自己也不敢私自扯下布条。
刑部尚书见时辰已到,叶楚卿和叶楚颜说的没完没了,旁边的叶家二哥叶楚沅似乎也想说话。
他有点着急,“清王,时辰已到,不能再耽误了,您看?”
裴修衍负手而立,面色如霜,“将王妃拉走,开始行刑。”
几个官兵强行将叶楚颜拖走了。
叶楚颜肋骨处一阵剧痛,她体内的鲜血争先恐后的涌了出来,染红地面上厚厚的一层白雪。
叶楚颜恍惚之间看到行刑之人剥开叶晋的上衣,割下了背上一块肉。
她看到漫天雪花瞬间变成了血红色,她被这血红色渐渐湮没,直到眼前全部黑暗。
裴修衍见叶楚颜昏死了过去,便安排严削将她送回了王府,他则是继续监刑。
第7章 不配得葬
叶晋向来乐善好施,还经常接济一些穷学子,很多围观之人受过他恩惠。
此时见他被凌迟,再联想到传言说叶家是被诬陷,都有些于心不忍。
有人跪地大哭,高喊:叶老走好!
一时间,高喊之声居然渐渐成型,一阵高过一阵。
张庆满着急的微微冒汗。
他曾是叶晋同僚,虽和叶晋往来不多,但是打心里敬佩叶晋的文人风骨。
通敌之事实在的诡异,他也不知深浅。
此时,见百姓哭喊一片,他担心引起暴动,想了一下,对着裴修衍小心翼翼道:“清王,要不我们早结?”
早结是暗话。
有些凌迟犯人家属会事先买通主刑之人,凌迟开始没多久就让刽子手下刀深三寸,让犯人直接毙命,不用再活活受罪。
裴修衍镇定自如的站在观刑台上。
雪花落在他身上,化成一缕薄雾,让他整个人如雾中松柏,模糊不清。
他清俊的脸上面无表情,听到张庆满的话后,冷冷吐出两个字,“不用!”
张庆满顿时打了一个寒颤,只觉得眼前人比恶鬼还可怕。
心中暗思,裴修衍果然是皇室出身,狠辣程度不输帝王。
这场大雪连下三日,裴修衍在菜场口监刑三日。
叶家男丁基本都死在第一天行刑中,两个嫡子在第二日没撑住去了,叶晋撑着一口气坚持到行刑至最后一刻,死前只说了一句:我心如月,姣姣无尘。
一些围观之人听到此话泣不成声。
有人自愿为叶家父子三人收尸,裴修衍阻拦了,并宣称:凌迟之人,不配得葬。
而后命人将三人尸骨拖至乱葬岗扔掉。
伴随着叶晋的死,沸沸扬扬的叶家通敌案彻底落下了帷幕。
第四日,天晴,天地间一片雪白。
菜场口的血迹早已被白雪掩盖,屋檐下冰柱倒挂,在阳光下折射出耀眼的光,京都如人间仙境。
※
叶楚颜梦到叶晋被凌迟,眼里鲜血直流。
他用流血的双眼对着叶楚颜怒吼,“是你把皇宫布防图给裴修衍的,你才应该被凌迟。”
画面一转,叶楚卿也浑身是血的躺在地上。
他脸上没有一块好肉,露出森森白齿,阴恻恻道:“阿颜,顾嫣因为你被流放,她若是死了,那就是一尸两命。”
叶楚颜下意识的拼命摇头,想大声说对不起,都是自己的错。
是她不该爱裴修衍,是她不该为了讨好裴修衍去要皇宫布防图。
她想出声却被人掐住了脖子,低头一看,是一个婴儿形的恶灵。
那恶灵掐着她,不停的叫嚷,“阿娘,既然你没有保护好我,那就下来陪我好不好?”
叶楚颜放弃了挣扎,任由恶灵掐住自己。
她在想,如果有地狱,她愿意下十八层地狱受尽所有苦难来赎罪。
白芷端药进屋,看到叶楚颜双眼紧闭,满头大汗,还紧紧掐住自己脖子不放。
她大惊失色,放下药就扑上去扯叶楚颜的手。
“王妃,你醒醒,快醒醒。”
四日前,叶楚颜跳墙出了王府。
再送回来的时候,浑身是血,肋骨再次断裂,双臂和下巴都脱臼了,她一直衣不解带的在床边伺候,叶楚颜的下巴和双臂虽然当场接上了,但是肋骨再次断裂和小产后受寒却极难愈合。
叶楚颜已经昏迷四天了,反复高烧,始终未醒。
白芷试图拉开叶楚颜的手。
奈何叶楚颜的力气极大,白芷发现自己根本扯不开。
她绝望的哭喊道:“来人啊,有没有人,救救王妃。来人啊,救救王妃……”
白芷的哭喊声在院里徘徊,在这个寂静的黑夜里显得格外凄厉。
※
清王府,书房。
裴修衍坐在案桌边,看着眼前的叶晋亲手绘制的皇宫布防图,整个人逐渐焦躁不安。
他起身后,来回踱步。
脑海里不停盘旋着叶晋死前的那句:我心如月,姣姣无尘。
烦躁的情绪化成猛兽,叫嚣着要冲出牢笼。
他狠狠的一拳砸在案桌上,骨节处渗出丝丝鲜血。
这老家伙倒是一死了之,恶人全让自己当了!
一想到叶楚颜刑场上绝望的眼神和单薄的身形,他总觉得有些喘不过气。
“王爷。”门外的一声低呼打断了裴修衍的思绪。
“进。”声音一如既往的冷静低沉。
严削进屋,躬下身。
“王爷,属下按照你的吩咐将叶家父子三任尸身扔到乱葬岗后,那些人昨天没敢现身,今晚天色刚黑他们就现身了,将叶家父子三人的尸首带走了。”
裴修衍点点头。
“跟紧这些人,暗中调查他们的身份,万万不可打草惊蛇。”
敢为叶家收尸的,就是叶晋所说的忠于叶家之人。他要弄清楚,这些人都是谁。
“是,王爷。”
“叶家流放女眷现在怎么样?”
“属下安排了人暗中保护,还安排了一个医女乔装随行,负责押送的人已经打点好了,这一路应该不会出什么意外。”
严削一五一十地答道。
“那天透露叶家消息给王妃的事呢?”
“是意外,两个刚入府的丫鬟不懂事,在王妃院外嚼舌根被王妃听到了,我已经处置了。”
严削说完悄悄偷窥了一眼裴修衍。
裴修衍此时薄唇紧抿,面色凛然,并未透露出丝毫情绪。
他跟着主子这么久,却一直猜不透主子的心思。
主子一边亲自为叶家定罪,还不允许任何人为叶家求情。
一边安排人照顾好叶家流放女眷,又严惩了几个将消息透露给王妃的下人。
这些行为让他完全想不通,主子对叶家和王妃到底是什么态度。
裴修衍挥挥手,严削会意,闪身消失在书房。
裴修衍走出书房,抬眼看了一下夜空。
今晚的明月甚是皎洁,映衬着地上未融化的雪,天地间一片静谧美好。
他踱步走在月光下,不知不觉来到了一处院子门口,抬眼看到匾牌上的「蒹葭苑」三个字,不禁有些哑然。
这是叶楚颜的院子,他怎么会不知不觉走到这里?
叶楚颜还在被禁足中,院子外负责看管的侍卫许是因为天冷,这会不知道躲哪里偷懒了。
偌大一个院子,因为门被从外面锁上了,犹如无人居住一般,显得格外萧索荒凉。
自那日刑场一别后,他这三日一直在菜场监刑。
今日一直忙到现在。算了一下,已经四日未见过叶楚颜了。
不知道她身体是否安好?
这个想法跳出以后,裴修衍被自己吓了一跳,他何时开始关心叶楚颜的身体了?
他摇摇头,驱散了自己的想法。想到今早出门之时答应赵语娇陪她赏月,抬腿便准备离开。
正在此时,听到院子里传来女人的凄厉尖叫声,好像在喊:救救王妃。
第8章 赎罪
裴修衍心里陡然一紧,本能的提气运功跃进了院子里。
凄厉的声音渐渐清晰:有没有人……救救王妃……来人啊……
裴修衍被这声音喊的心慌意乱,他无心思考,一脚踢开门冲进了屋里。
白芷眼见着叶楚颜面色渐渐青紫,自己快要掐死自己了。
她放弃了哭喊,渐渐绝望。若是主子没了,她也不想独活了。
她泪眼朦胧的看着叶楚颜,“王妃,奴婢马上就下去陪你。”
正在此时,门被踢开。
趁机呼啸进来的冷风让白芷忍不住一抖,眼前一阵人影晃过,便看到裴修衍皱眉来到了床前。
见叶楚颜快要把自己掐死了,他抬手点住叶楚颜的穴道,叶楚颜胳膊瞬间无力的软了下来。
还沉浸在惊愕中的白芷反应过来,上去半抱住叶楚颜,哭喊道:“王妃,王妃……”
裴修衍扫了一眼屋子,除了白芷,并未见其他丫鬟,眉眼顿时垮了下来。
“你是怎么伺候王妃的?就这样看着王妃差点掐死自己?自己扯不开不知道找其他奴仆帮忙吗!”
白芷见叶楚颜面色渐渐恢复了正常,顿时松了一口气。
她听到裴修衍的呵斥,再想到叶家之事和叶楚颜生死未卜的躺在床上。
脑袋一热,不假思索道:“王爷,王妃被禁足,除我之外不准任何奴仆伺候是你亲自下的令。”
“王妃小产后断了肋骨也是因王爷而起。从刑场回来,她就一直噩梦缠身,高烧反复,至今生死未卜。王爷若真关心王妃,怎么会让王妃落到如此地步?”
话一说完,屋里气氛安静的诡异。裴修衍怒气盈面,眼中杀气渐起。
蜡烛里面的棉线炸开,发出细微的噼啪声。
白芷心里有些后悔,她不怕死,只怕自己死了没人能像自己一样用心照顾王妃。
事已至此,她无怨无悔。
她朝着裴修衍恭恭敬敬地磕了一个头,“王爷若是杀了奴婢,奴婢无话可说,只望王爷以后能对王妃好一点。叶家没了,王妃现在只有王爷了……”
说到这里,白芷眼眶微酸,小声啜泣了起来。
叶家出事前,王妃还笑着说要带自己走天涯。
现在叶家没了,王妃是罪臣之女,想活下来只能靠着王爷,可王爷是亲自为叶家定罪的人。
裴修衍猛然一僵,王妃现在只有王爷了,这话不停在他脑海里徘徊。
曾经骄傲到不可一世的叶家嫡女叶楚颜,现在只剩自己了。
偏偏自己是世界上对她最冷漠,也是伤害她最深的人。
看着哭到不能自已的白芷,裴修衍压着嗓子道:“起来吧,念在你忠心为主的份上,今日暂且饶你一命。”
白芷听闻此言,知道自己小命保住了。
她抬眼看了一下叶楚颜,发现叶楚颜面色通红,也顾不得什么礼仪规矩,爬起来就过去摸叶楚颜的额头,额头竟滚烫的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