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正在那里浮想联翩,只听见里面一声惨叫,不是别人的,正是他们口中的侯望儿的。
两人对望一眼,连忙往门口奔去,“咚”的一声踢开竹门,只见晓珠缩在床角瑟瑟发抖,手里握着一把尖刀,脸上木木的,呆住了一般。
而□□着上身的侯望儿,竟然跌坐在地上,两-腿之间一片血红。
他痛得哀哀大叫,待同伙来了,才指着晓珠骂道:“妈的,你这个贱-人,敢伤我……你们两个快上,把她给我先-奸-后-杀咯!”
侯望儿眼里要喷出火来一般,见两人还是不动,吼道:“愣着干嘛,两个死人吗?!”
哪知道,话才说完,那两个人当真“哇”的一声吐出一口血来,接着倒在了地上,而胸口竟被长剑洞穿了,正汩汩冒着血。
侯望儿眼中一凝,可来不及尖叫,眼前白光一闪,已被抹了脖子。
裴屹舟一脚踢开了侯望儿的尸体,随手扯下披风往三具尸-体上一盖,把那副可怖景象尽数挡了去。
他见晓珠仍握着之前他藏着这竹屋里的尖刀,缩在墙角,吓得呆呆傻傻的,心里钝钝地疼。
未作他想,他一掌将她手里的尖刀打落,把人紧紧搂在了怀里,柔声道:“晓珠,别怕,是我!”
晓珠似乎被他这一声唤醒了过来,从他怀里抬起头,费力地看了一眼,然后就“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哭得是颤颤巍巍,上气不不接下气的,好像要把这一辈子的泪都流尽了。
裴屹舟心中大恸,只搂着她,沉默无言,任她的眼泪染湿了自己的胸襟。
实则,他此刻的痛苦,不亚于晓珠。复杂情愫在胸中洇漫,爱、恨、悔、愧,尽皆来了个齐全,
爱吗?怎么不爱呀?他想和她共度一生,春来酿酒、秋日蒸蟹,生几个孩子,种种花、养养鸟,吃吃喝喝。
无数次从外面回到家里,发现晓珠正在厨房忙碌、周遭尽是饭菜香时,他就是这样想的。
恨吗?他恨!他恨这些蝼蚁鼠辈,竟敢染指他的晓珠!他恨曹氏、恨所有伤害晓珠的人,他要让他们付出代价!
可他也悔,也愧!为什么他那般优柔寡断,不明白告诉她他的心意?为什么他保护不了晓珠,不仅令她遭受流言之祸,还有让她逢此劫难?
怪他!都怪他!
他在心中暗自下了决定,却将手轻轻地放在她乌青的发上,感受着她微微的战栗,千言万语都化作了掌心的一片暖意。
良久,他才柔声道:“怪我,都怪我……晓珠,你别怕,欺负你的人都死了。”
晓珠口中也随他默念“死了,他们都死了”,心底却仍是痴痴蒙蒙的一片。她双眼直直,傻了一般,埋在裴屹舟怀里,一遍又一遍地想方才发生的事,继而喃喃自语:
“他们说,我坏了就坏了,反正没人在意。”
“是了,自阿娘死后,再也没有人在意晓珠了。”
闻得此言,裴屹舟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像是有万根钢针尽皆往心上扎。
“不是的,秦嬷嬷、冬青、灵萱,还有我,我们都在意你。”
“哦。”晓珠淡淡地应了一声。
听到“灵萱”两个字,她好像活了过来,眼里多了几分神采。
到了后面的“还有我”三个字,晓珠又想起之前侯望儿他们说的话来,挣扎出来,痴痴地望着他道:“他们说……大人你……也不是多在意,犯不着的。”
裴屹舟心都要碎了,再也顾及不得其他,忍不住捧着晓珠的脸,要把眼中的悔恨、怜爱、柔情尽数告诉她:“不是,我是真心……”
可在眼神交汇的那一刹,晓珠浑身一震,像被深深刺痛了一般,把头扭去一边,根本不看他。
“大人,别说了。”
她缓了片刻,已然清醒了几分,轻轻推开了他。她狠狠地吸了吸鼻子,一面拢着乱糟糟的衣服,一面闭着眼快步出了这血腥之所。
她大约知道他要说什么了,他的那种眼神——那种怜悯小猫、小狗的眼神,她见过很多次了。
她王晓珠虽则柔弱,骨子里却最是傲气。由怜悯而来的东西,她不要。
“我们快下山去吧,让捕快们来把这些人收了。”她理了理思绪,慢慢地说——语调中的平静,竟然连她自己都有些不可思议。
或许,忧患催人成长、眼泪使人清明,经历过这许多事的晓珠,已然脱胎换骨、今非昔比了吧。
她说完,一眼也没有看裴屹舟,一径出了竹屋,还不忘抓起竹阶上的背篓。
可裴屹舟并不会依她所言。他定定地瞧着她,一路追随着她出屋,在她走出院门前抓住了她的手。
他脸上带着十二万分的郑重:“不行,今天,我一定要说。”
山里原本十分静谧,唯有泉水淙淙、小鸟雀跃于树间。这时候,任何响动、任何声音都会显得愈加清晰可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