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灵萱小时候,秦嬷嬷总与她玩儿的“斗牛牛”的游戏。
被“斗”了几下后,灵萱到底破涕为笑了,胡乱用手背揩了揩眼泪,也与秦嬷嬷“斗”了起来。
……
过了许久,门又开了,晓珠提着个小包袱,进了院子去,裴屹舟跟在后面,手里提着两个大包袱。
秦嬷嬷与灵萱一见,都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外面人声隐隐,约莫是冬青在与车把式一道,把东西从马车上搬下来。
也是秦嬷嬷此刻心浮气躁的,没仔细看。若在平素里,她眼睛又尖,定然能发现,这两个人的不寻常——
晓珠走在前面,手里提着小包袱,裴屹舟走在后面,提着大包袱。
这副模样,只有成了婚、出远门儿回来的恩爱小夫妻,才做得出来。小娘子的小包袱里装的都是金银细软等值钱的东西,郎君手里提着的,就是些日用杂物。
钱让娘子拿着,重物却是郎君提,如此,才是恩爱夫妻的模样。
可秦嬷嬷一门心思在晓珠的养母“王佩儿”身上,哪里顾得上这两人之间暧昧的情愫,当下就奔了过去。
“晓珠,回来啦,事情办得怎么样?”
裴屹舟抢先回答:“办得很顺利。”他侧眼看了晓珠一样,满是柔情蜜意,“我们……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告诉嬷嬷。”
秦嬷嬷却手一挥,一下打断了他:“嗐,我的事情更重要!”她紧紧盯着晓珠,眼角也没有夹一下裴屹舟:“晓珠,你的养母是不是叫王佩儿,是不是从京城林家出来的?!”
晓珠轻轻蹙着眉,摇头道:“阿娘是叫王佩儿,只她从不说自己以前的事儿,我也只知道,她以前是在京城待过一段日子,至于在哪家,就不清楚了。”
秦嬷嬷把手里的衫子给她看:“这是林家绣娘独有的针法,你的被子上‘王佩儿’三个字,也是用这种针法绣的,绝不会有错。”
晓珠怔怔不响,用手摩挲着密密的针脚,好一会子,才道:“我记得,阿娘说过,她以前住的园子里,有一个大湖,湖边有一排柳树,其中一棵歪脖子的,有上百年的历史了。”
秦嬷嬷一听,又惊又喜:“傻孩子,那就是小姐的娘家林尚书府呀!”她飞快地看了裴屹舟一眼,也没注意他脸上有了些不自然的神色,只顾着自己说:
“少爷小时候淘气,老爱爬那棵歪脖子柳树,摔了好几次不说,有一次还给掉湖里去啦。
几人叽叽咕咕地说话,把灵萱晾在一边,她也听不懂,到这句时,她真真儿地懂啦,捧着肚皮,哈哈大笑起来:“哥哥……你……你还说我,你自己小时候还爬柳树跌湖里去了呢?”
裴屹舟哪里顾得上这小妮子,理也不理她,只追着秦嬷嬷问:“嬷嬷是说,晓珠的阿娘,是……是从咱们林府里出去的?”
秦嬷嬷跌足道:“可不就是,绣娘王佩儿,后来和长松一起走的那个?!”
裴屹舟又问:“长松?”
林府的男仆都以“长”字冠草木名,譬如长柏、长桦、长林,他记得,自己小时候还指着一棵松树,问过母亲,为什么家里没有“长松”呢。母亲只淡淡地笑了笑,什么话都没说。
毕竟年岁久远,秦嬷嬷索性从头说起了。
林沁雪做小姐时,虽不拘小节,却也是贵女小姐,对服饰、装扮都有很深的造诣。她最喜欢府里一个叫佩儿的绣娘绣制的衣裳,春衫、夏裙、秋袄、冬袍,都要佩儿的手艺。
只有一天,佩儿却不让来人前伺候了,林沁雪找遍林府,也没寻着人。
秦嬷嬷叹口气:“小姐就是这样一个认死理儿的人,不把佩儿找出来,定然不罢休。”
“我们花了好些功夫,才从下人口中逼问出来,佩儿与门房上的长松私相授受、珠胎暗结。她虽与长松两情相悦,但在大宅院里,做了那样的事儿,照例是要被打死的。”
“夫人还是心善,把他们两个关了起来,预备等佩儿孩子落了就发卖了出去。偏小姐看不过,半夜领着我,偷偷放了他们,还塞了银子。”
晓珠自记事以来,就只知道王大娘是从京城来的,她的夫君与她十分恩爱,只可惜早年病逝了,关于她的过往,一个字没提过。今日竟从秦嬷嬷口中听到了这些,诧异得话都说不出来了。
秦嬷嬷又道:“过了好些年,林家丫鬟里有个人的亲戚,从西南做生意回京城,与我们说,在锦官城见着了佩儿。正和长松一块儿卖煎饼果子呢,模样十分恩爱,只可惜当年逃亡的路上,佩儿受了惊吓,此后再难有孩子了。”
晓珠有些怔怔,接口道:“所以,娘亲去济善堂抱养了我。她说……不知道我是哪天出生的,就给我定下了六月初十这个日子,也祝福远方的一位贵人……”
秦嬷嬷此时才想通全部关窍,抹了一把眼泪,振作精神道:
“哎哟哟,我怎么早没想到呢!‘藏之如明珠’,当年小姐送长松与佩儿走时,亲口交待的长松,要好好待佩儿,‘藏之如明珠’。哎呀,天可怜见的,佩儿竟收养了你!晓珠与少爷的缘分,早就注定了呢!”
在场四人,灵萱年纪小,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把一颗圆乎乎的脑袋转来转去的,满脸是不解的神色。
秦嬷嬷与晓珠初逢此大事,都惊诧得很,一个泪水涟涟、不停用巾子拭泪,一个立着不动,像是呆呆蒙蒙了一般。
唯有裴屹舟从始至终面色淡淡、沉静如水,好似早已成竹在胸。到这时,他忽的开口道:“是的,我与晓珠的缘分,在很早的时候,就注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