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户部的傅岂思傅侍郎,原本可是圣人跟前的红人,就因为上次在太极殿娘娘多看了他一眼,这一个多月以来竟未再得到一次召见。李全心里想着,这回怕轮上沈辞将军,回头丢了銮仪卫戍卫将军的职位了。
沈辞还不知自己将面临怎样的天子之怒,照常行礼:“末将参见崔美人。”
崔莺眠道:“不必多礼,沈将军,明人不说暗话,我今日前来找来,是想问沈将军,此前礼部派遣官员前往东海国遴选秀女,沈将军可也在其中?”
沈辞没料到崔美人开头直入主题,但也没有犹豫:“回美人,是。”
崔莺眠舒了口气,他既不隐瞒,那么要继续问下去就容易多了,崔莺眠接着道:“敢问沈将军,礼部的队伍回返玉京,你却没跟着一同回来,你可是留在了东海国?”
沈辞再度暗暗惊讶于崔美人的敏锐,他低头执抱拳礼:“回美人,是。”
崔莺眠趁热打铁:“你留在东海国的目的是什么我就不多说了,我只想问你,你回玉京也没有多少时日,这么快,海昏侯就借着为太后贺寿的名义后脚来了,肯定没有这么巧合的事。海昏侯自被贬东海,不得天子敕令就不得返京,我很好奇,是海昏侯同你说了什么,让你转达陛下,陛下这才同意海昏侯入京,嗯?”
这位崔美人,果然是个十分警觉的人。沈辞暗忖,美人出自东海国,刺王杀驾,本是身犯死罪,她定是受海昏侯贺兰尧所唆使,如今她这样前来问话,多半是……
“沈将军,你怎么不说了?”崔莺眠好奇地惊醒了沉思的沈辞。
沈辞的话说得极为犹豫:“美人何不询问圣人?”
崔莺眠微笑道:“我会同圣人说的。你先告诉我。”
沈辞腰间的佩刀微微一颤,他半跪下来,声音铿锵有力:“娘娘莫为难末将!”
崔莺眠蹙眉,摇摇头:“我不是为难你,沈将军也太不了解女人,我曾经是海昏侯的一枚棋,但现在我是圣人的崔美人,海昏侯入京,多半是对圣人有所企图,我若蒙在鼓里不知不觉,圣人上了海昏侯的大当,是沈将军愿意看到的么。”
这句话才真正令沈辞有所触动。是啊,崔美人所言极是,真相如何,只有崔美人,面前的皇后,她才是最清楚的!
沈辞不敢左右大局,可偏偏受困于情势,若是再晚一些,圣人受空口无凭的海昏侯挟制,割让权力,甚至给海昏侯再度裂土,岂非天下不安!沈辞一时情急之下,脱口而出:“海昏侯带初月入京,娘娘可知,海昏侯说初月是圣人与娘娘当年所生的女儿!”
沈辞的这句话,崔莺眠听到了,伴随崔莺眠而来的泻玉也听得分明。
什么?
女儿。
泻玉脸上也是晴日霹雳。她甚至不难想象听到这个消息的圣人内心会如此激动。
她张皇地转过视线,看向身侧仿佛还懵懂,手藏在袖中,微微地战栗的崔美人,张了张口,“美人……”
崔莺眠紧捏住粉拳,指甲几已掐入肉中,半晌,她的睫羽轻抖了一下,看向面前因为吐露了惊人的大消息而后悔不迭的沈辞,“沈将军。你说,我便是皇后。”
……
暮色沉沉地压在铁兽角鸱吻上,鳞次栉比的琉璃瓦寂灭了最后一缕光,太极殿沉浸在悠久而宁静的黑暗里。
一人提着灯,为贺兰桀引路,他的步伐比之前略显踉跄,直至停在太极殿外,他呼出一口气,对身旁之人道:“都下去。”
“诺。”李全心领神会,带人离去。
人疏散干净,贺兰桀提步入内,太极殿灯火辉煌,正中多置了一张躺椅,贺兰桀目光一定,只见崔莺眠窝在躺椅之中侧着头轻轻地摇晃着垂落的腿,一起复一落,好像心事重重。灯光照耀在她白皙绯丽的脸颊上,秀挺的鼻梁在另侧投落一角黯淡的影儿。
海昏侯言犹在耳,在看见她的那刻,他洇湿了眼眶。
听到他跨进门的声音,崔莺眠支起头,看到是他回来,连忙站了起来,向他解释:“我、我不是故意来太极殿,我知道这于理不合,你放心,我什么东西都没动过,李全他们知道的,我就是等你,然后在这儿歇了会儿。”
见他不动,还是那样望着自己,目光执迷晦涩,崔莺眠不再为自己辩解一句,她拉开身上盖着的薄毯,从躺椅上站起身,趔趄上前,冲进他的怀抱里,将他的腰双臂搂住,脸贴他胸口,可怜兮兮地唤:“圣人……”
贺兰桀低头,温声道:“想来就来吧,不用解释,太极殿许你随时出入。”
“嗯。”崔莺眠点点头,随即又摇摇头,“你放心,我不会不识体统的,我只是有事找你,但你今日又不在,我想等你回来。”
贺兰桀一诧,因为她几乎很少有事找自己,可以说根本没有。以往都是他没事找事地凑向她,而她最多只能算被动地接受。
贺兰桀正色道:“阿莳,出了什么大事?”
崔莺眠仰起头,下巴搁在他的胸口,就那样与他垂落下来的漆黑的眸一碰,“贺兰桀,我最近想到一些事,我觉得,我有可能,就是皇后。”
贺兰桀怔住,那双幽深如渊的眸,在她的注视下,分明地变直了。
他好像失了声音。
崔莺眠将他抱紧些,又道:“贺兰桀,你能不能带我去椒房殿看一看,也许我能想起更多。”
她怀中的人已经一句话都说不出,只是那样惊呆了一样地看着自己,目光不能动一下,连眨眼都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