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城港里多为私家走货,一家独大。这里来银快,来银多,虽掌事的头子脾气坏,动不动则谩骂别人,却仍是有许多的人挤破了脑袋想要进来,无非还是为生活所迫。
她去的时候,恰看见了他肩背上驼了重物,从驶来停住的船坊上一趟趟往返卸货。周遭脏乱污秽,他的衣衫也尽是被染上的污迹,可他每日里回来时,衣衫却是整齐干净,不见得一点他在这里的痕迹。
在码头做活的多为男子,大大咧咧,口里什么话都有,互嘲的,互鄙的,都有。
他也不能幸免于难,在脏兮环境里,反倒成了最“引人”的那一个。别人口中虽无真实恶意,左右不过嘲他一句像是落了难的假凤凰,每回在这里时一字不说,一身傲骨装给谁看。
他仍像是没听见的模样,闭了唇,一字不说。以他的性子,又怎会有不还的时候,无非是曾经还过,却返受得更多,一点一点,骆驼草,死死将他压住。心里折磨最为致命,从以前的那个自大公子哥,竟有一日,也学会了压声。
苏墨看着姜芜将他埋了一月的真相说出来,胸口处的疼痛又是再一次地冒了出来。
可到最后,满腔怒火在想起她说的那句“我曾偷偷地去看过公子”忽地随风散,只剩无力,他扯了扯嘴角,道:“是,你说的都没错,骆医仙说的也没有错。我就是自私自利,过不了穷日子才选择了回来,还有你的僵症其实也就是我不想再继续留在亭松镇。”
回了春宁郡后,他给她寻了最好的大夫,他以为他会稍好些的,在数个深夜里,不曾想却是连躺在她身边都会又到了梦魇的地步,回回深夜里半梦惊醒,却又觉得一切都是场梦境,独剩他一人。
可笑到,有时他连回来的勇气也无。
“所以公子,你还会期待她吗?”姜芜靠着墙壁坐起,右手在不自觉间抚上小腹。
苏墨明明听出话里到底是何意,还是仍不信地问:“你什么意思?”
“公子不怕的吗?”姜芜嘴唇发颤,怕她肚子的那个孩子,仍还是会像了第一个孩子那样。
“你敢?”苏墨眉目冷戾下来。
姜芜忽地笑了笑,“公子竟然还问我?难道不是只取决于公子吗?”
又是相顾的无言,苏墨泛起一阵又一阵的似无尽崖边黑暗般的心乱,他握了握无力双手,动了动唇本想再说得什么,却连自己也不知道。
“砰”的一声,屋门被人打开又在关上,只剩下一地的繁琐,还有靠在床边缩起了双膝的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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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水第二日进屋时,瞧见姜芜的脸色不好,疑惑至极,想着明明昨晚不都还是好好的吗,见苏墨不在,她的胆子也就大了些,试探问:“姜姑娘,昨晚是没休息好吗?”
姜芜正坐在铜镜前,镜中那人的眼下确实是微肿起,她执起案上一把木梳,缓缓梳着放下的发,眼神落于别处,似无谓地轻声道:“应该是吧。”
安水扰了扰头,还是想不明白,“可是昨晚公子不是回来了吗?”
安水等了好久,都未等来姜芜的回声,她又才重新去看了坐着的姜芜,见姜芜正执着挂了好一些落发的木梳发着愣,她跑上前,夺过她手里木梳,不让她看再看,又急道:“姜姑娘,我来帮你吧。”
哪知姜芜已将落发取了下了,安水想起她现在有孕五月有余,宽慰道:“姜姑娘,孕期掉头发是常有的事儿,胎儿将该属于你的东西,都吸到他的肚子里去了呢。待会儿我再去给贺管家说一声,这补品啊,该有的一样都不能少。”
姜芜抬了眸,望向镜中景,忽地正替她梳发的安水咋咋呼呼叫了一声,姜芜问:“怎么了?”
安水找出自己发现的那根白发,小心翼翼将它拔下递给姜芜,“姜姑娘,你怎么有白头发了啊,我发现了还不止一根呢,应该有四五根来着,你等着,我都帮你把它们给找出来,拔掉就好了。哎呀,但是我好像听说这白头发不能乱拔,拔了会越长越多的。算了,姜姑娘,我还是帮你把那几根白头发藏在底下算了吧,面上看不出来的。”
白发低低绕在姜芜的指间,更是显眼。
“安水,你还是帮我把它们拔了吧。”姜芜望着手里的那根白发道。
“行,那姜姑娘,你多忍着点啊,可能有点疼。”
“好。”姜芜轻应了声,又握了握掌心,不再去看,好似她这般,它们就可不存在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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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一月底,天气渐渐回暖,姜芜的肚子也一天天变大。
来帮她看过病的大夫说她的身子骨本就不大好,这下更是得多走一走,不然以后怀到了九十月会更难受,临盆时也不好。
苏府里又添了十余位下人,相比较于姜芜和苏墨第一回 到苏府,苏府冷冷清清的模样,现下不知多了多少烟火味,终不再是空府一个。
姜芜起初不想出去,只愿在榆苑里头小走会儿,还是贺管家嘱咐安水,说是要她去带姜芜多走走。
是以,每次膳后,安水会搀着姜芜绕着苏府的木廊走走。
许是贺管家早已对苏府里的所有人都打过招呼,在府里的每个人若是见着了姜芜,都会唤她一声“姜姑娘”,俨然已将她当成了苏府里的半个主子。
姜芜不喜这样,每回都是挑了偏僻的一条小道走。
今日苏墨在府内,安水本欲让姜芜再像上回那样,去给公子送盏茶也好呀,不至像了两人现在的这样。
安水有什么话都是会与姜芜直说,这次她也直接问了问姜芜,两只眼睛眨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