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殷眼角无声滑落两行清泪。
恍惚忆起他不喜欢她哭,她连忙抬手去擦,却被他坚实有力的手臂阻下。
沈还接过她手中的面膏盒子放至案上,捉过她右手手腕,两手交叠,他以单手为枷锁,禁锢住了她双手。
殷殷抬眸去看他,他神色淡漠,仿佛根本就没有听她方才那一长串剖白。
两只手都被他钳制着,殷殷没办法擦眼泪,只能将头往里靠了靠,试图遮掩这份难堪。
左颊那滴温热的泪就这么滑落到了沈还的脖颈之上。
他被烫了一下,低头看来。
殷殷半枕着他的肩,这样看下去,只能看到右脸颊上的泪痕,以及湿漉漉的长睫。
他松开她手,以指腹替她将泪痕擦净。
“想哭便哭会儿吧,上回说不让你哭……”他话说到一半,又觉得没有同她解释的必要,只淡笑了一下,“蝼蚁尚且偷生,这事若要论对错,错的总不会是你。这种处境,你能保全自身,便已不是常人所能做到的了,又何苦再往自己身上套这些礼教枷锁。”
殷殷微怔,迟疑片刻,才问道:“大人不生我的气了?”
沈还失笑,她这些时日虽不再忸怩,予取予求,但要让她同方才一般主动示好也不是易事,他又岂会看不出她的意图。
“我既让你去,便是默许,生你什么气。”他轻捏了一下她的耳垂。
“我没打乱大人的安排吧?”殷殷坐直身子,侧头看他。
沈还冷笑了一声:“这会儿倒想起来我有安排了?赌气的时候怎么做事就顾头不顾尾?”
殷殷抿唇,踌躇片刻,还是说了抱歉:“大人食言,我一时气糊涂了,但其实,也不全是因为生气……就是想着您就算出去训一下蒋正,又能有什么下文呢?但蒋正这性子,若是被激怒,和薛晗怕是有得可闹。薛晗若闹心,哪怕拿她没办法,我心里头也能好受些。”
“可不止闹心,”沈还颇觉好笑,心说冲冠一怒为红颜果然并非市井说书先生杜撰的玩笑话,朗笑出声,“那窝囊废砍了薛晗一刀。”
殷殷不敢置信地抬眼看他,眼睛瞪大三分:“不能吧?”
“怎么不能?”沈还失笑,“不是你激人家的么?一刀取了薛氏那大丫头的命不说,还把薛氏也伤得不轻。”
殷殷愕然不已,她倒没想过,蒋正暴怒之下竟能做到这种程度。
“大功臣,”沈还看她这失魂落魄的样子,嘴角噙了一丝笑意,“最重要的消息你都替我探回来了,你那点小愿望我还能不满足你?虐杀奴仆的铁证你既递给我了,我自然接着,按律当处流刑,够不够?”
“够的。”她这两字答得快,说完似乎又怕他误会,赶紧补道,“老实说,他其实也没对我怎么着,无非就是太过惧内,又有些冷血罢了。我原也没想着要拿他怎么样,不过是想让他找找薛晗的不痛快。”
沈还低头看她一眼。
若她没看错,他双眸里明显藏了一丝寒冽,她怔了一下,改口道:“不过大人若有别的处置,自然依大人的意思。”
“薛氏么,稍微再等等。”沈还没再接方才的话,在她臀上轻拍了一下,让她起身,“等隔几日,送你一份大礼。”
殷殷不明所以,但他圆袍上的水渍实实在在地令她赧然了一下,她别开眼,问道:“大人可要更衣?”
沈还尚未出声,邱平已在门外求见。
沈还径直叫人进来,殷殷站到他身后稍作回避,邱平目光先落在沈还的外袍上,又看向殷殷尚且润湿的发,微怔片刻,才垂首行礼。
听完回禀,沈还让将蒋府的水道图送过来,又问:“蒋府的仆役如何处置的?”
“暂押在钟萃园。”
沈还颔首:“女眷先押着,男丁清点编队,晚些开渠,将蒋府内的水道都排干。”
邱平愕然抬眼:“原来大人前几日让备火i药是为了这?”
沈还随口将人打发走,一回头见殷殷还在怔忪,没忍住一笑:“春寒料峭的天,日日带你去水榭,当真是去吹风清醒么?要和你泛舟莲上,又哪用得着这么麻烦,后花园里不就有荷花池?”
殷殷这才明白,他方才所说的,最重要的消息她已探了回来是什么意思,恍然大悟道:“他藏水里了?”
“还不算笨。事情一桩接一桩,蒋正再蠢,心里又岂能当真不起疑?”沈还若有深意地看她一眼,“要你去选片地儿,想来是要借此机会动作,可惜在这关头上,实在是自乱阵脚,不打自招。”
殷殷唇张了半日,终是没说什么。
“过来更衣。”沈还提脚往明间走。
她只得乖乖跟上,伺候他换下这一身被她弄湿的衣物,替他换上一件明蓝色暗花纱缀绣八宝纹的圆领长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