恢复自由身之后,她托张蕴和帮忙,想方设法回去打听,才知母亲当年被父亲苛责,郁郁寡欢,不过两年便已离世,心中残存的唯一一丝所谓“礼教”,在她心中彻底崩塌,殷殷总骂她时常口出狂言,又怎知她经历过什么,才能说出这些大逆不道的话来?
把日子过好已是不易,还要计较那么多礼教、名声来做什么?
母亲离世,她唯一不能坦然面对的人,便成了当年那个少年。
经历过这些不堪入目的事的她,又要如何面对一路高中、仕途亨通、没有任何污点的他?
她的心已千疮百孔,独独那人仍还干干净净地放在心上,这是此生,唯一善待过她的真心的人。
“阿萦。”那声音里竟似起了丝啜泣,极用力地压抑着,才将情绪压抑下去,接道,“即便你永远不肯见我,但若有需要帮忙之处,还请你务必不要客气,就当我偿还当年之罪。”
丁层云贴着门板滑落,蹲在地上,无力地捂着口鼻,强逼自己压抑着所有声音。
“你别怪你侄女儿,是我拿当日相助之恩逼她。”那声音停顿了很长一段时间,久到丁层云都怀疑他是否已经离开,才极轻地叹了一声,“阿萦,我走了。你往后……要过得快乐些。”
脚步声走远,丁层云扶着门框站起身,忽地唤了一声:“六叔。”
皂靴顿在转角处,惊喜道:“阿萦?”
他回到门口,两人隔着一道屏障,以相同的姿势扶着门框。
丁层云用湿透的手帕强行再擦了一遍眼泪,声音里带着浓重的鼻音:“六叔,忘了吧。当年的事,我从来没有怨过你,只是怨我父亲。都这么多年了……往后咱们再不必有任何交集,请六叔把京师的所有铺子都闭了吧。一生苦短,还请您往前看。”
“阿萦。”丁述苦笑了下,“你还肯同我说上一句话,我已满足了。我先走了,以后也不会再来打扰你,只愿你往后能活得快活些。那些铺子……昧良心地说,我也希望,再用不上第二回 。但若要遵从内心,我还是希望,上天能让我们再有一回交集。”
知他本性执拗,难以劝动,丁层云没再出声。
“阿萦,你要珍重。”
丁述迈出绸缎庄大门,年近不惑的男人,居然在人来人往熙熙攘攘的街头,被太阳晃花了眼,以至于无声地泪流满面。
门内,丁层云终于压抑不住克制了许久的眼泪,啜泣声逐渐走高,隔着门,仍能听出痛彻心扉之感。
第43章 “四姐姐,果然……
丁述在门口站了半刻,躬身进了马车,然而车刚驶入拐角,就被人拦停。
邱平立在车前,请他下车:“请丁尚书下车一叙。”
丁述下车,方才的满脸哀恸已不见踪迹,神色如常地同邱平抱拳:“还请邱大人领路。”
落座在一方酒楼,已清过场,宁和静谧,沈还负手站在窗前,身边高足几上,花樽里一枝秋海棠开得正好。
听闻脚步声,沈还转身看来,请他落座:“本无意请丁尚书走这一趟,但还要劳您解惑。”
丁述还礼,落座后才道:“知您把人接回来后,便知早晚有这一天,只恨当初不该中您的计,让我的人轻易撤了,合该再派人守上三年五载,届时沈大人恐怕也已无心此事了。”
“是么?”沈还只淡笑了一声,“我说从京兆府到定州府,查来查去咬死了也说不出个具体经办人,原来这个人是丁尚书您,那就难怪了。”
“沈大人这一招引蛇出洞布局已久,想来早就怀疑到我头上了吧?”
“其实不太好查,您虽也姓丁,但那位丁娘子的旧事却着实难查,总不能因一个姓氏就强行将您二人联系到一块儿,无非是后来查来查去没个线索,只能猜测这位幕后主使实权在手,令底下人不得不守口如瓶。毕竟我总不能将两个府衙的人全数投进大狱,但您却知道谁知情,若露了口风,知情之人降职外调怕不在话下。”
丁述朗笑道:“总归沈大人明察秋毫,查到我头上来了,不过我这马脚露得心甘情愿,甘受沈大人责难。沈大人回京之后雷厉风行,先灭了陈家的族,如今又将薛党一网打尽,若要针对我,我自然也得受着。”
“既与她无关,这回我便既往不咎。”沈还冲他示意,遥遥举杯,以茶代酒,“但往后,您要照拂旁人我管不着,但若再动我的人,在这京中,大可试试。”
沈还拂袖就走,忽然觉得自个儿有些好笑,猜测了这么久,暗地里同殷殷较了那么久的劲,到头来居然是这么个他完全没料到的结果。
丁述起身站在窗前,握着手中那杯苦茶,莫名笑了一声。
冲冠一怒为红颜嘛,古已有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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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殷在后院染缸旁坐了半日,看着掌柜的女儿调色,小半个时辰以后,丁层云才进来找她。
殷殷以为等待她的是一顿责骂,丁层云却什么也没说,只是顶着哭肿的眼,叫她回去。
“你没事吧?”殷殷欲言又止几次,终于还是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