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后的小吏捧了托盘上前,汪汝滨将其上封缄好的一纸名帖奉上,又道:“晚生备了一些皖南特产,已送在了贵府后房,以示赔罪。”
顾知明不明就里,却很喜欢来人的谦卑。
他虽跟着太子办事,可不过是正五品的少詹事,一向没什么威望,此时这金陵知府对自己恭敬有加,倒让他心生了几分满意。
他接过帖子,同他寒暄:“……明府何必这般客气。”
汪汝滨笑着告辞:“衙门里还有事,就不多叨扰了。”
顾知明闻言不免有些愕然。
虽不知道他赔什么罪,但既然上门送礼了,却一个多余的字儿都不多说,直截了当地办了事告辞,可真是奇怪。
于是他命人将汪汝滨送出了前厅,将将坐下,刚想把这信给拆了,便听有脚步声进来,唤了一声父亲。
顾南音走至二老爷的跟前儿,心中不免忐忑。
顾知明生性风流,纳了四房姨娘,明姨娘起先被父亲喜爱,顾南音小的时候便常常见二老爷,可惜后来明姨娘过世了,她同这个父亲见面便很稀少了。
顾知明敲敲桌子,到底还是把信递给了她。
顾南音也不知内情,将信拆了一读,喜色便上了眉梢。
这是一张户籍迁移的核准签发令,上头盖了金陵府知府的章,后头还附了一张长效的路引。
她今岁前前后后跑了金陵府籍账署不下二十次,回回都被搪塞过去,昨儿又去,还是吃了个闭门羹,于是她便打算把这些年的积蓄拿出来,好去打点,岂料今日竟有这样的喜讯。
她感激地看向了二老爷,眼睛里就有点泪意。
“多谢爹爹。”她像幼年时一样唤了爹爹,嗓音里带了几分感激,“女儿当年和离,若不是爹爹援手,女儿是无论如何脱不了身的,那时候女儿便感念在心。今日女儿苦求金陵府的一纸迁移令不得,您又出手相助……”
她俯身下拜,诚心诚意,“爹爹的疼爱,女儿无以为报,往后定会时时惦念您的恩德。”
顾知明很尴尬。
汪汝滨来也没说清楚,自己这个女儿来又没说清楚,好在这二人都对他感恩戴德,倒叫他心中舒爽。
顾南音这个女儿他记得,生了一张和明晞一样明媚的面庞,当年她和离,他的确叫老二领着人去给她助威,他虽不管内宅,却自觉自己这个爹爹做的还行。
他叫她起身,问了一句:“这是要迁到哪儿去?顾家也不少你一口吃的。”
顾南音拭泪,对着父亲说了几句实话:“女儿十年前收养了一个孩子,她是广陵人氏,如今岁数大了,也想着回广陵为她寻一寻亲。再者说了,明姨娘当年为女儿置办的嫁妆,有一间肆铺,几亩田地都在广陵,如今也出着息,女儿便想着去广陵居住。”
顾知明哦了一声。
提到明姨娘,他便有些松动了,沉吟了一时道:“可同你母亲说过了?”
顾南音闻言,面色就暗淡下来:“上一回同母亲说了,母亲大约是不放心女儿另起门户,故而不甚高兴,让女儿跪在祖宗祠堂里自省……”
说起上回祠堂的事,顾知明就想起来了。
上一回,因杜氏叫顾南音跪祠堂,耽搁了西府顾六祭祖,惹得大哥将自己臭骂一顿,原来由头在这里。
杜氏说,不让顾南音领着孩子走,是因着那程阁老的亲外孙瞧中了顾南音的养女。
现下那程阁老的亲外孙程务青出了事,程阁老自顾不暇的,谁还敢同他沾边儿?
顾知明暗自思忖了一番,便道:“此事我同你母亲说,不必担心。我这里允了就允了。”
顾南音闻言不免动容,又郑重其事地给父亲磕了个头,泣道:“爹爹的疼爱,女儿铭记在心里,往后在广陵的家里请尊菩萨,日日为您祝祷。”
她说罢,见二老爷摆了摆手,这便拭了泪走了出去。
出了河清园,她同身边的云檀便越走越快,越走越快,一直走倒山下,主仆两个人就对视了一眼,两个人都是满心的欢喜。
云檀笑着感叹:“今早晨我就听喜鹊叽叽喳喳,原是来报喜来了!”
顾南音更是难掩喜色,絮絮叨叨地,“这下可好了,过几日就可让窦筐往广陵去瞧宅子,如今兜里的银子保住了,宅子也能买大些,还能有余钱买几个仆役……”
“姑娘在府里还上着学,又新交了好友,该不舍得走了。”云檀笑着说。
顾南音不免想起一事来,迟疑着说:“这路引是长效的,倒也不急着走,怎么着都要赶到明年开春。”
主仆两个走着路,云檀就往姑奶奶的脖间瞧了一眼,为她拉了拉围着的棉巾。
“七月里围着条棉巾,瞧着倒也不奇怪。”云檀有点儿赧然,偷偷问姑奶奶,“好在昨夜去了广济堂,姑娘看到,也以为您去刮痧了……”
顾南音也不遮掩,“的确是去刮痧了,只不过后头又撞见了这个冤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