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知重在前厅里坐了一时,忽有些事想要交代,这便信步往书房而去了。
这一时日光正盛,顾知重缓步行至儿子的书房时,金芒正洒遍竹枝,顾以宁从书房里走出,一身燕居时的天青色道袍,佯佯而行时袍角微动,划出清雅的弧线,好一副清都山水郎的气度。
他见父亲来了,眉眼间便显出了温煦的神情,唤了一声父亲。
仆从为父子二人搬来竹椅,两人便在竹下坐了,顾知重近来虽告假休养,对朝中之事却不放松,只将这些时日的一些看法,以及方才蓟辽总督谷秤平之子来家中一事说了。
“蓟辽总督谷秤平在军事上堪称天才,他在北地同齐王交往颇深,若齐王有异心,恐怕储君之位有所动摇。”
这已不是秘密。
陛下前些时日抱恙,将分封各地的皇子召唤来京侍疾,唯有齐王在路上遇了袭,可见东宫心下有多忌惮齐王。
“迁都一事便是试金石。”顾以宁嗓音轻缓,他将仆从递来的毯子轻盖在父亲的腿上,慢慢道,“陛下从前获封燕北之地,即位二十年来一直心念北境,迁都便也提了有十五年之久,如今迁都一事提上日程,东宫与湖阜党便坐不住了。”
顾知重一双浸润了练达的老辣眼眸望向了儿子。
“阿虞,你是如何想的?”
顾以宁知道父亲之意,深秀的眼眉间显出几分深重。
“皓首穷经,知行合一,只为生民立命。谁坐江山,任之。”
顾知重知自家这儿子从不结党营私,一身清白磊落,心下虽有几分担忧,却不知从何说起,这便嗯了几声,闲话了时局政事,一直坐到夕阳西下,这便起身离去了。
顾以宁送了父亲出了书院,身边长随石中涧在侧旁低声道:“昨夜太师府的盛大人往东府递了名帖,要见您一面。后被告知要在西府递名帖,便走了。不知盛大人有何事要找您。”
顾以宁眸中掠过一丝几不可见的戾色,旋即又恢复了平静,他说知道了,心下自有思量。
石中涧又说起晚间宴请一事,“齐王爷今日又来下帖,邀您小聚,您看……”
前几日魏王设宴,公子原本已在路上,却在去的路上临时改了主意,往皇城中的文渊阁攀梯苦寻,去找那一枚明月珠,今日齐王又来请,想来公子还是不会去的吧?
顾以宁自然是不会去,只问起罗映州同章明陶几时来。
“步帅与侯爷戌时三刻来,只说又领了位同僚一道赴宴。”
顾以宁颔首,石中涧见状却步欲退下,却听公子微顿,轻问道:“表姑娘,此刻在做什么?”
石中涧对表姑娘的行踪了如指掌,这便躬身回禀道:“表姑娘晌午回了功课,便回了斜月山房,午间的时候我向饮溪姑娘打听了,府里来了客人,太主娘娘在西山麓摆了酒席,招待那一位制台家的公子,届时表姑娘也会去。”
石中涧说罢,斗胆向上觑了一眼公子,但见他眉宇间并未有什么波澜,只安心地执起了一卷书,这便却步退下了。
午间时分,烟雨的确在家中小睡,再起来时,就听见外头天井下,娘亲正同芳婆说着话,她一阵儿高兴,趿着绣鞋就跳了出去,趴在了娘亲脊背上。
顾南音正同芳婆说着路引的事,见女儿扑在她背上,这便将她从自己肩背上拽下来,搂在怀里给她拿五指拢头发。
“娘的乖儿睡得可好?”
烟雨点了点头,抱着明月珠睡,怎么都能睡好啊,她趴在娘亲的膝头,任由她给自己拢头发。
“一时西府有酒席,瑁瑁邀我一道儿过去,您说行吗?”
“那有什么不行的?”顾南音笑着刮了刮她的鼻梁,“你能多和朋友们交际,娘亲最是高兴不过了。”
她又向着芳婆继续方才的话题,“你接着说,是哪家铺子?”
芳婆就说起外头的见闻来,“就是三元巷口头那一家糕团铺子,奴婢常去买糕团儿的那一家,那掌柜的是个泼辣的女子,一个人撑着一家店,掼是个爽快人。可惜上个月识得了一个小相公,短短几个月,给他花了几百两银子。昨儿我过去一瞧,铺子关张大吉了。”
顾南音啧啧两声,感慨道:“你瞧瞧,给男人花钱,倒霉一辈子。”
她的话音刚落地,忽的脸色一变,心中道了一声糟糕,她出去这两回,可不是给男人花了七两银子?
烟雨听得津津有味,睁着大眼睛问:“那小相公生的一定很好看……”
芳婆说可不是,却见顾南音拍了拍女儿的头,叫她回屋拾掇拾掇头发去,“去去,小孩子听不得。”
见女儿回了屋子,顾南音又在心里计算了一下。
好在她只花了七两,应当不会太倒霉的吧。
烟雨回了屋子,青缇就为她梳妆打扮不提,捱到了夕阳西下,主仆二人就相携着,慢慢地下了山。
梁太主这回将宴席设在了西山麓下,那一处水榭上,烟雨到时,顾瑁正在水榭的月亮门前翘首引盼,见烟雨来了,这便围着她转了一圈,夸她好看。
“太婆婆做了个席,自己个儿回园子里打麻将去了。”她想起方才的事,就一阵气,“你怎生来的这么晚。今晚竟是为了招待他才设的宴,你没见方才他的样子,从我身边走过去时没动静,一回头,他就拿只知了猴吓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