濛濛像雾,轻杳柔软,许是年幼时遭受到创伤,即便记忆丢失了,可眉眼间还是常拢着一团儿轻愁,叫人望之便会油然生出几分心疼。
可她亲娘不是。
那个一说话先笑的女子,一看便知是金窝福窝里养大的,唇边常带着浅浅的笑窝,顾盼间灵动可爱,令人见之便生了亲近之意。
只是那样灵动纯质的女子,却每每在同她的夫婿视线交汇时,现出几分惶惑来。
顾南音对濛濛的父亲记忆很深。
濛濛一家不知因何故在禅寺里逗留,顾南音夜里犯咳疾,发起了热,芳婆照料不过来,严漪漪便遣了身边丫头来帮忙。
到第二日,严漪漪过来探望她,二人闲谈时,濛濛就坐在小院儿里的青檀树下看蚂蚁搬家,倒是个乖巧的孩子。
严漪漪说话时的嗓音很轻悦,才二十三岁的年纪,若是笑起来,还有几分孩子气。
她问起顾南音的年纪,听说顾南音才十九岁,笑着说叫她唤自己姐姐。
“……我同夫君也往金陵去,在扇骨巷买了间三进的宅子,若是夫君这一回能高中,我同孩儿就在金陵长长久久地住下去。”
她眼中带着对往后时日的憧憬,又问顾南音的住处,“不知妹妹是往金陵哪里去?”
顾南音因着才从广陵谢家逃出来,虽然年纪小,却仍存着防人之心,她又是个谨慎的脾性,故而只笑了笑,含糊了过去,“我往金陵探亲……没几日就要回来了。”
严漪漪便有些遗憾地笑了笑说:“无碍,我老家儿就在广陵,再见面的时日一定有。”
她叹了一气儿,指了指外头正玩儿土的女儿,“夫君说二亭山有一个旧友,要邀着一道往金陵去,就在这儿等了两日来,也还不来,可真叫人好等。”
顾南音很羡慕严漪漪这种,甫一见面就能迅速和人熟络起来的本事,她便不行,虽然是个坚强的性子,可在生人面前总是会有些戒心。
“姐姐的女儿很可爱,可有五岁了?”
“翻了年就五岁,有个乳名叫濛濛,大名不忙起。”严漪漪说着话,就往窗外瞧,“因起名的事儿,我爹爹和我夫婿还闹了好些不愉快,说不得去了金陵,就好了……”
她说着,忽觉得似乎说多了,便笑笑地住了口。
顾南音不是爱听人闲话的人,见状也往窗外看去,但见濛濛身边多了个清雅的男子,长身玉立的,将濛濛抱起来,举在手里去够青檀树上的叶子。
似乎察觉到窗子里两人的眼光,濛濛的父亲便抱着濛濛转过身来,清雅一笑,那俊秀清朗的相貌倒使得天光都亮起来。
他在窗外向着顾南音微微颔首,又笑着望向严漪漪,语声温柔:“阿漪,我借用了寺院的小灶,为你熬煮了百合莲子粥,一时记得来喝一些。”
严漪漪闻言就霎了霎眼睫,眼睛里亮起来:“知晓了,你带濛濛等我一时。”
濛濛的父亲便笑了一笑,抱着濛濛往另一屋去了。
顾南音将将经历过一场糟糕的姻缘,此时便有些艳羡,“姐姐的夫婿待你可真好。”
严漪漪当时的神色,现下回想起来,面上是有一些甜蜜的神色,可细想起来,眼睛里却藏着惶惑。
她低低地说是啊,下意识地拿手指在桌案上画着圈儿。
“每日晨昏都要同我说上几句贴心的话儿,我要什么无有不应,怀濛濛的时候,有一回三更时我想吃红豆糕团儿,还非要真州董娘子家的那一种,他便驾了半宿的车,敲开了董娘子的店门,给我买了回来……”
顾南音闻言益发羡慕了,严漪漪却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道了一声再会,便回去了。
那时顾南音将将和离,自己心里头还装着一兜子心事,并不能察觉旁人的细微心事,这便将她送出了房门。
当日的午后,顾南音归心似箭,带着芳婆离开了破云禅寺,走了二三十里地,在青山镇的客店宿下,第二日一早离店时,正撞上从广陵而来的旅人正打尖儿,七嘴八舌地说起破云禅寺的大火。
“就昨儿夜里,忽的就走了水,偌大一个禅寺烧的一干二净,我往那一瞧,嘿,人都烧焦了。”
“可不是,听说火势烧红了半边天,半夜烧的,任谁都反应不过来。”
“我怎么听说,起火的时候还有二亭山的强盗趁乱来抢劫?”
“没错儿,来了几十个山匪,各个凶神恶煞的。”
顾南音闻言,心就提了起来,不过纠结了一息,这便又狠心雇了辆马车往回走,一个晌午的功夫就赶到了破云禅寺。
这里本就是荒郊野岭,寺庙烧成了断壁残垣,偶有些村民路过,唏嘘哀叹几声。
顾南音扯了人来问,有个婆子就说,“三更的时候走的水,偏这天儿也邪性儿,往常十天能有九天雨,昨儿愣是一滴没下下来。寺里头的几个和尚并一家借住的香客全没了。”
顾南音脚下一软,又问起濛濛来,“可见着有一个小女孩儿……”
那婆子摇摇头说不知,便走开了。
这里烟气很大,顾南音就往严漪漪所居住的那间屋子的残破地界上找,倒是在地上瞧见个烧焦了个小尸体,瞧着体型该是濛濛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