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已临五更,天地一片寂静,顾以宁知道她心里的苦,只点了点头,牵着她的手一路乘了马车,前往宫门前那个巨大的登闻鼓而去。
先将诉状提交,其余的事由他去斡旋,万不可令烟雨受那一百杖责。
到那巨大的登闻鼓前,天色已然微微发亮,早起的肆铺里蒸上了吃食,去上朝的官员或乘轿或骑马,他们看见那个雪里的绝美少女,站在登闻鼓下,细弱的腕子扬起,坚定而有力地,一下一下地敲响了那通天的鼓。
敢敲登闻鼓之人数十年未曾有过,那声响惊动了朝野,惊动了禁宫,也惊动整个大梁。
而那诉状的内容更是令天下人震惊。
当年富甲天下的广陵盐商总首严家的孙女,状告自己的生身父亲,如今的内阁次辅盛实庭杀妻害女。
诉状递呈了,五日后便会开堂审理,全天下人都在等着看这场官司,却也在唏嘘,该有多大的仇恨,才能无惧开堂之日的杖责之痛,状告亲父。
烟雨不怕,只等着这一天,却在递呈诉状的第四日,等来了内阁次辅盛实庭的现任妻子,程珈玉。
第100章 .蝉不知雪女孩子的成就不是从婚姻里获……
程珈玉临出门前,往舌下含了一片天麻,在车上坐了一时才缓过来气。
这几日诸事不顺,连此刻马车行起来,轮子都咯吱咯吱直作响,她看了一眼展秋,展秋立时便会了意,掀帘子骂出去:“仔细些,没得颠坏了夫人。”
车把式陪着小心的声音传过来,“……路上全是雪水,真是奇了怪了,七月里还能飞雪……”
偏是哪壶不开提哪壶,程珈玉额上的那根筋又突突跳起来,她使劲儿把舌下的天麻压了压,只觉得心烦意乱。
顾家那个小孤女状告自家夫君,这件事一传出来,程珈玉先以为是这小孤女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才会臆想自己是夫君的女儿,可待她亲口去问时,夫君一言不发的态度,直叫她当场便起了疑心。
于是她百般去问,可夫君只一句话,叫她不要参与此事,一切都是诬告罢了。
她半信半疑,可闹也闹了哭也哭了,硬是从夫君的嘴里抠不出一句话,直气的她险些晕厥过去。
她再去缠磨父亲,可父亲只看了她一眼,便挥了挥手一言不发。
她的直觉告诉她,顾家的那个小孤女,那一日同顾以宁举止亲密,显然是个狐媚子做派,指不定是受了顾以宁的指派,陷害夫君。
她知道政治上的倾轧与明争暗斗,也知道父亲与夫君深陷其中,却不知竟有人敢冒着先被责打一百杖的惩罚,去敲登闻鼓。
顾以宁是下了什么蛊,竟叫那小孤女如此为他卖命?
程珈玉转着脑筋,心中鄙夷着小孤女来。
客居顾家,身世凄惨,所以既然攀附上了顾以宁那样的人物,才要抓的紧紧的吧……
她这般想着,路程已过半,回过神思叫展秋拿出银票来。
展秋手断着,伤筋动骨一百天,这一时还打着架子,道:“上回给大爷打点,花了不少银钱,这一时又拿出一万两来,当真是要了亲命了。”
程珈玉并不将这些黄白之物放在眼里,只蹙着眉头道:“那顾以宁生了一副好相貌,小孤女迷他迷得甘愿去送死,倘或咱们拿少了钱,她一定是不会改变主意的。”
她加重了语气,“忠诚,不过是因出的价码不够高罢了。”
展秋自从那一日被石中涧扭断了手腕之后,老实了不少,闻言便只是点头。
到了雍睦里顾家老宅,通传了姓名,竟有侍女引着她进去了,这倒让程珈玉有些吃惊。
一路穿过垂花门,再过抄手游廊,程珈玉被引在花厅里坐了,没一时,忽听的门前细篾软帘微动,她一抬眼,一个柔软的身影闯了进来。
不过数月不见,顾家的这个小孤女较之先前的娇态,竟又多了几分沉静,那双眸慢慢地望过来,像是娇嫩的兰,有着临风而立的脆弱感,令人望之不禁屏息凝神。
程珈玉不自然地垂了垂眼睛,再抬眼时,又是那个高傲的太师女儿、阁臣夫人。
“盛姑娘……”她不过刚刚起了个称呼,忽的门帘又一动,一个满面瘢痕的瘦弱丫头进来,那一双眼睛倒是美丽,却透着些阴狠,站在了盛烟雨的身边,提醒着她:“夫人唤错了,我家姑娘姓严。”
程珈玉被她的样貌吃了一惊,慌了慌也不改口了,直接顺着话说下去了。
“……哦,既是姓严,为何又要来认我家夫君为父亲?还要状告他杀妻害女?严姑娘,你可是认错了人,记错了事?”
对面的女孩子始终看着她,不言不笑,倒让程珈玉有些不自然了,她清咳了一声,又道,“我家夫君乃是宣州人氏,人生轨迹清晰,入仕的履历更是干净——姑娘莫要被人利用了才好……”
烟雨点了点头,双手交握在膝上,沉静的眼眸里仿佛盛了一泊静水。
“程夫人,你的夫婿是否常常会阴晴不定?在人前温存,人后冷酷?尤其是近些时日,你的父亲被圈禁在府,你的夫君是不是像变了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