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以宁喜怒不形于色,封长胥的眼神却多了几分嘲弄。
什么魏晋风采,纨绔罢了。
满金陵,谁不知这太师府上的大爷程务青,是个恶贯满盈的狂徒?
年幼丧父,母亲二嫁,盛实庭身为他的继父,却因入赘太师府,不好管束,太师府又从上到下顺着他,将这一位爷掼的是无法无天。
二人一路过去,侍女还未打帘,便听里头有一声怒问:“眼下看来,是没个大人替小爷做主了?也罢,左右就是纳个妾,小爷这便上顾家去,强抢了就是——横竖有你盛实庭给小爷兜着!”
金陵顾氏,唯此一家。
封长胥心下讶然,不禁微微侧身,看向了顾以宁。
顾以宁本是负手而站,静听堂音,闻听此言后,清澹的眉眼下,眸色渐渐转冷,像是染上了一层似有若无的薄怒。
只是这薄怒似乎一闪而过,转瞬间便消失了。
正当封长胥以为自己看错时,那正厅门帘一打,那程务青正撞出门来,眼见着门前站着二人,程务青眼皮子一翻,刚想提脚走人,却不知是崴了脚,还是拐了腿,竟是一个踉跄从台阶上摔了下来,一身狼狈。
程务青还未及弱冠,无法无天的半大小子,从地上狼狈而起,恶狠狠地盯住了顾以宁,叫嚣道:“看小爷的笑话?”
这时候云层渐渐聚拢了,像是要有雨的样子,一霎就起了风,顾以宁就站在压顶的云下,神色淡漠。
“不年不节,不必行此大礼。”他的声线寒冽,浸润了冰雪一般,“‘行首案’了结那一日,再自裁谢罪不迟。”
此言一出,封长胥一惊,再看那程务青已然眉毛倒竖,鼻腔喷火来。
“那倒头行首案,抓了一帮子纨绔,小爷谨言慎行,可不怕诬告!”
顾以宁哦了声,“好男儿不会被诬告。”
他不看程务青,负手往正厅里去,程务青气的七窍生烟,在后头喊道:“你是哪一个,竟然要挟小爷!”
顾以宁顿足,眸色里现出了一分厉色,并不曾回身,丢下一句话来。
“金陵顾氏,岂容你放肆。”
大约是拿捏住了程务青的短处,他只原地站着,面上显出来悻悻的神色,好一时才骂骂咧咧地走了。
封长胥心下惊奇,追随着顾以宁进了正厅。
这“行首案”他知晓。
数月前,秦淮河畔南珍珠巷醉玉坊,两位擅琴曲的美貌行首被一群纨绔带走,百般折磨凌/辱之后,投河自尽,此案本已被压下,近日却被重提,迄今为止已经抓了五名案犯,目下在金陵闹的人尽皆知。
竟不知这内阁首揆程寿增的亲孙子,也牵涉其中。
封长胥神色复杂的望住了顾以宁,他正安坐,眉眼澹宁,依旧是那一副温煦清雅的模样。
这厢太师府中宴请,往广陵府买宅子的顾南音却在回程的水路上遇见了水匪。
水路原就比陆路快许多,顾南音归心似箭,同云檀一道儿搭了一艘往津门运送丝绸、茶叶的货船。因是顺道儿,船主又是位泼辣的妇人,见她面慈,便只收了六两的船资,只是要到夜间才能抵达金陵。
顾南音素来胆大,又是有些武艺在身的,故而不怕夜里出行,倒是云檀有些胆怯,偎在顾南音的身边儿,悄悄看着岸边黑沉沉的山影。
“瞧见钟山了么?再过了前头那个渡口,就到了。”顾南音站在船头,为云檀挡了挡风,“这一时濛濛睡的正沉,万不能惊动了她。”
云檀说是,往远处瞧过去,忽得就听得噌的一声,前方的水面燃起了熊熊的火,火势巨大。
一时就有鬼哭狼号之声,有扑通落水的声音,也有喊打喊杀的声音。
顾南音常常乘船,心知是有水匪打劫,她捉住了云檀的手,心中砰砰乱跳:“咱们这艘船是货船,少不得要被劫,横竖离金陵不远了,咱们跳下去。”
云檀自然听顾南音的,同她一道儿深吸了一口气,一起跳下了水。
二人在水里游了几丈远,再往货船上看去,有水匪已然跳了上来,捉住了一个船工,一剑抹了喉。
云檀吓得魂不附体,顾南音就叫她别抖,“潜游会不会?不会也不成,不会就给水匪当压寨夫人去!”
云檀自幼在水边长大,哪里能不会?这便悄悄地一路游开了。
二人也不知游了多久,快要精疲力竭时,终于瞧见了一艘细长的破船,二人相携着爬上了船,只休息了一时,便打算驶入支流。
这会儿倒也不急了,风一吹船便往前开,顾南音歇了一时,终于松了一口气,“这时候除了水鬼,谁也吓不倒咱们了。”
恰在这时,旁边水面上忽得就冒出了水花,有人在水里扑腾,口中喊着娘子救我,一边手脚并用地游了过来,抓住了小船的船辕。
顾南音同云檀直吓了个魂飞魄散,小船被这人拽的东摇西晃,忙拿船桨往他身上打去,“水鬼滚远点,我还有个女儿要养,你找别人替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