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一寸一寸地暗下来,烟水气不声不响地升腾起来,烟雨走的不急不缓,心里却在想着白日里的事。
今日她同小舅舅去甘露井,出了刺客行刺这样大的事,说不得早就传回了西府,若是太主殿下问起来,她该怎么说呢?
她想到了这里,却开始担心起小舅舅来——那些穷凶极恶的刺客,会不会伤害他呢?
她的心一瞬间就坠了下去,像是漂浮在无垠的河流,找不到可以停靠的岸。
她在心里一刻不停地记挂着小舅舅,思虑万千地迈进了西府濯园。
鸦羽青的夜幕下,莲塘上覆着一层密密的叶,婴儿面庞一般粉嫩的莲花旁,清水倒映了一轮圆月,再向上望,四角翘翘的小亭上,真正的月亮挂在那呢!
这样的江南清夜里,太主殿下在莲塘边摆下了酒宴,着了一身绯紫的裙衫,正笑呵呵地同下首的小姑娘说话。
烟雨轻缓地走进来,脚下不免有些微踩枝踏叶的响动,那坐在太主下首的小姑娘便抬起了一双眼,静沉的眸子里,像也倒映了一轮温柔的圆月。
烟雨感受到了她的善意,微微一笑回应她,慢慢儿地走上前去,拜见太主。
粱太主有心叫烟雨来同顾瑁认识,这便笑着唤她过来,指了座给烟雨,又笑道:“这是我家的小祸害瑁瑁,她同你的年纪差不多,我想着你们是能玩在一处的。”
烟雨眼睛里就亮亮的,向着顾瑁福了一福,只是不知该唤姐姐还是妹妹,略略有些迟疑。
顾瑁原就是个肆意洒脱的性子,见她迟疑,唇边就露出了一个小小的笑涡,“……我将将过了十六岁的生辰,应当是比你大一些。”
烟雨很喜欢她的爽朗,连忙欠身道:“姐姐同我,大约都是二月的生辰吧,我将将满了十五岁。”
顾瑁将手边的小盏杏仁露推在烟雨眼前,笑着说不是,“三月初三蟠桃会,我偷了一个桃儿下凡来的。”
一番话逗得太主殿下直乐,烟雨也笑弯了眼睛,手托着杏仁露,小小地饮了一口。
女孩子之间很奇妙,一个眼神便能知晓彼此的心意,烟雨觉得自己很喜欢顾瑁,顾瑁应当也很喜欢她吧。
太主娘娘年纪大了,喝了两三杯清茶仍抵不住困意,这便摆着手叫两个小姑娘自己玩一会儿,便离了席自去睡了。
顾瑁眼巴巴地瞧着太主殿下回去了,这便一个咕噜翻过身,躺在了软席上,仰着脸舒了一口气。
“这样好的月亮,该躺着看才是。”她一手枕在头下,一手拽了拽烟雨,“你也躺下,太婆婆回去睡了,没人管咱们了。”
烟雨心里住着乱蹦乱跳的小兔子,这便从善如流地躺下,望着小亭角悬着一轮月亮。
顾瑁的声音在一边儿响起来,温温柔柔的,像是月色倾洒在耳畔。
“我早就知道你啦。我娘亲也是大归家来的,给我改了母姓。可惜她去的早,太婆婆就把我接在身边儿教养……说起来,咱们俩也是差不多的身世。”
烟雨听了不免有些心疼。
这样温婉如月色的小姑娘,却原来也有自己伤心的事。
她默默地看着天边的那一颗孤星,轻轻地说道:“姐姐,你有太主娘娘疼你,我也有娘亲待我好,说起来咱们也很幸运。”
顾瑁闻言有些触动,悄悄把脸扭过来,望着烟雨卷翘黑浓的眼睫,小声地说,“你在东府过的是不是很辛苦?我听说二房的太太夫人,想要插手你的亲事,才会那般苛责你。”
前些时日她与娘亲接连被责难,娘亲将所有的事儿都挡在了前面,可烟雨或多或少还是知道一些内情。
“我娘亲告诉我,我不是顾家的人,亲事不该由顾家插手,她也绝对不会允许旁人插手。”
烟雨说起娘亲来,总觉得身背后有一座坚实的山,让她不惧怕这世间的风雨。
顾瑁的眼睛里有小小的羡慕,“你有娘亲真好。”
烟雨觉得顾瑁月色一般温柔的眼睛里,有一些浅淡的愁绪,这便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臂,笑着说,“你有太婆婆也很好啊。”
顾瑁认真地点了点头,又说起她知道的事来,“那个程务青,在金陵出了名的坏,有头有脸的人家不愿意把好好的女儿嫁给他,小门小户地他家里又瞧不上,就来打咱们家的主意。”
她也拍拍烟雨的手臂,“你别怕,东府不护着你,太婆婆也会护着你,宁舅舅也会护着你的。”
猛地提起小舅舅,烟雨的心就像莲塘里翻出了一条小锦鲤,在莲叶荷花上跳跃。
是了,瑁姐姐也要唤他一声舅舅的。
“你常见到小舅舅么?”烟雨按下了心里的鱼跃,小心翼翼地问。
顾瑁摇了摇头,头发在软席上蹭出了沙沙的声音。
“我想想,上一回见到宁舅舅时,我还扎着双丫髻呢!”她开了个小小的玩笑,见烟雨偎在她的肩头,听的很入神,于是也认真起来,“宁舅舅,日有万机,刺促不休,便是太婆婆想同他一道儿用饭,都要提前好几日同他下定。”
烟雨心里的小鱼儿又跃动起来,她悄悄扭过来了头,小鱼儿就从心里跃进了莲塘,扑通扑通。
瑁姐姐同小舅舅同在西府居住,可却不常见到他,可见小舅舅是真的很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