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主娘娘在车上掀了半帘向她们招了招手。
烟雨偷偷把拿着小发饰的手藏在身后,向着小舅舅抿唇浅笑一下,旋即捉了顾瑁的手,往马车那里去了。
顾瑁悄悄在烟雨耳边叨叨:“……方才宁舅舅叫我也过来时,就好像他特意去铺子里斩了只鸭前腿,不够秤,勉强搭了个酱鸭头。”她不无遗憾地说,“我觉得我就是那只酱鸭头。”
烟雨拉着她上了第二辆马车,坐定下来才悄声说道:“酱鸭头哪里有你半分可爱?我是小芋苗,你是桂花糖浆,我俩甜甜蜜蜜地搅成一碗才好。”
两个小姑娘说着俏皮话儿,一边儿向外看去。
雨后的春日尤其温煦,顾以宁的背影颀秀,站成了森然的修竹。
魏王梁帆悬有些意外。
他是封了王爵的皇子,同几位哥哥相较,他除了年纪没有任何短处,东宫如今地位不稳,那至尊的宝座他也有资格去争。
既有争储之心,那这位新入阁的阁臣顾以宁,便是他要极力拉拢的对象。
程阁老掌内阁七年,扶持了盛实庭等一众东宫拥趸,如今程阁老之孙深陷“行首案”,民怨沸腾,又因在迁都一事上,因私心一味反对陛下,如今已是强弩之末。
顾以宁其人深得陛下器重,否则决然不会以二十二岁这般年纪,入阁拜相。
他曾明里暗里向顾以宁释放善意,却从来只见他清冷疏离,除了政务之外,一句多余的话没有,今日忽然现身,倒是令梁帆悬意外。
他收拾了心情,将目光从上了马车的烟雨身上移开,负手一笑,唤了一声顾大人。
顾以宁微颔首,一双深秀的眼眸微沉,道了一声殿下。
梁帆悬莫名地有些紧张。
这位新晋阁臣有一张清俊的面容,眉眼间泊着澹宁的江水,明明他才是天潢贵胄,龙子凤孙,可这位顾大人此时从容的气度,却分明更像是上位者。
“……方才皇姐还在问起何人来接姑祖母,原来竟是顾大人亲来。”梁帆悬笑着开启话题,“方才得了两枚小发饰,是贵府二位姑娘的,故而亲自奉还。”
顾以宁点了点头,眉眼却似凝了霜雪,显出清冷的神色来。
“春日和暖,该当负日之暄。”他淡漠一声,拱手告别,“臣告辞。”
魏王梁帆悬惊讶于他的清冷骄矜,还未及出言,自家皇姐琅琊公主梁冰衔,却轻轻慢慢地走了过去,在顾以宁的身前站定,抚了抚鬓边。
“宁表哥一向可好?我正说着过些时日要去姑祖母家里做客,届时倒可以同宁表哥闲谈几句。”
梁帆悬觉得很尴尬,望了望天,却觉得表哥的称呼才能拉近距离,这便插了一句,“本王方才竟是见外了,您是姑祖母的至亲,本王也该叫一声表哥才是。”
他说罢却忽然意识到,那位盛姑娘应当唤顾以宁为舅舅,他这声表哥一叫,立马就同盛姑娘分了辈分,往后可就有些麻烦了。
顾以宁不置可否,只在眉间蹙了隐约一道。他不看公主,只点了点头,并不打算同她多言,道了一声告辞,这便转身上了马车。
顾家的车队缓缓起步,琅琊公主梁冰衔望着渐渐驰远的车队,眼睛里便全是失落和怅惘。
彭城大长公主的仪仗在,便谁都不能去挑顾以宁的礼仪,毕竟他的亲祖母,是天家硕果仅存的几位老辈儿,从前又是暂摄过国是的,饶是亲王和公主,都要对她毕恭毕敬。
魏王梁帆悬望了望那山门前一众静默的贵女,再瞧了瞧自家皇姐的脸色,这便拿手肘捣了捣她的肩膀,讥笑她。
“行了行了,皇姐的眼睛都快长到马车里去了。”他同琅琊公主一奶同胞,揶揄起来毫不留情,“他方才同我说了,嗯十三个字,同你一句都没有,这般看来,我嫁给他的概率都比你大!”
琅琊公主正是满心失落的时候,听见自家这个不省心的弟弟这般嘲讽她,直气的把头上的簪子一拔,指着他叫他站住。
“你过来,信不信我扎死你。”她气的直数落,手里的簪子砸过来,落在梁帆悬的脚边,一声脆响,“你今儿就是来气我的吧?啊?你气死我你能有什么好处?”
这一头琅琊公主气的险些要清理门户,那一头山门下的贵女们却都默默望着远去的车队,良久才互相看看,似乎都觉察出来旁人在想什么。
人人都听闻金陵顾家的六公子,也就是今日这位新晋阁臣瑶阶玉树,温其如玉,今日一见,其人比传闻中,还要清俊颀秀许多。
丹阳侯家里的三姑娘齐云梭往乖巧站着的程知幼那里看去,便寒暄问起来:“……是妹妹家老爷亲自来接?”
程知幼点了点头,到底才十二岁,眉宇间还有些忐忑。
“爹爹一向都不会晚,也不知道今日怎么了。”
齐云梭便安慰她,“许是进山的车多,耽搁了也说不得。”她有些艳羡地说道,“咱们这样的门第,姑娘少爷出门哪个没有十个八个仆从跟着,能亲自送女儿出门的,可真不多见,妹妹的父亲待你可真好啊。”
程知幼闻言也深以为是,她笑着说道:“我家姊妹三个,爹爹最是疼爱我,夏天怕我晒着,冬天怕我冻到,比我娘亲还要细心几分。”
二人说着话儿,那一头就有一辆马车往山门前来了,车上跃下来一位短打男子,正是盛实庭的长随盛适,道了一句姑娘好,这便请程知幼上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