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弘清皱着的眉头稍稍放松,心想到,若是只见了我的长相就不敢和我说话,那日后进了我王府,岂不是日日要担惊受怕。
韩德明正在紧锣密鼓的张罗着,把平时放在库房里不舍得拿出来的翠玉屏风和象牙摆件一股脑的全都拿出来放在了宴客厅,生怕怠慢了荣亲王,但是一般来说,越是这种时候,越是容易发生意外,只见一个小厮神色慌张的走到韩德明身边说到:“老爷,厨房帮厨的小伙子前几日偶染风寒,本来以为没什么大碍,不知道是不是还有什么隐疾,今早与他同住的人发现人已经死了,知道老爷今天要招待贵客,也没敢向上禀报,现在后厨都传说怕是时疫,所以特来禀报老爷,不知该怎么处理。”
韩德明听完怒火中烧,愤怒到:“我朝已经几代都没有时疫了,况且这个季节怎么会是时疫,只可能是身患隐疾把,到时你们怎么这样糊涂,死了一个小厮,拿草席卷了草草送回老家就是,这时候来找我说,眼看王爷就到门口了,叫我如何定夺。”
那小厮见韩德明这么生气,也不敢瞎说什么,只能补充道:“老爷,虽说这个时节不会有时疫,但是为保万一,还是处理一下吧。”
韩德明叫来府里大管家王进,嘱咐按照原来处理时疫宫人的办法去处理这个小厮,并叫与他同住的人都不要在出房门,不要接触饮食材料。
按照宫里的时疫处理办法,要拿一个大木箱,将那小厮用过的东西以及他的尸体整个塞进木箱,然后洒满石灰,送去乱葬岗埋掉,王总管本想速战速决,谁知就是在这过程里,还是出了错。
李弘清的到了宴会厅,发现这里佣人们进进出出的好不热闹,韩德明出来陪笑道,:“让王爷见笑了,还请王爷稍后入席,微臣花园中的寒雪梅花景色极佳,不如王爷移步前去观赏。”
李弘清对此没什么感觉,也不觉得冒犯,只觉得这韩德明一脑门子汗的样子着实可笑,不想太过刁难他,他对什么梅花景致也实在无感,快走到花园时,就听见旁边的小门房传来喧闹的声音,这裴杰最喜欢凑热闹,就凑过去看看发生了什么。
只见三个小厮带着白色面巾掩住口鼻,滑稽的抬着一个大箱子,旁边韩府的王总管还在一边嫌弃的看着,裴杰看他们这样子,以为是小贼来偷东西的,就大喝一声到:“你们三个小毛贼!把东西给我放下!”
这声音也引得李弘清和裴策过来,王总管还是认得李弘清的,慌忙下跪就给李弘清请安,那三个小厮听说是疯王,更是害怕,慌张把箱子扔在地上就要下跪求饶,箱子的盖子也被甩了的移了味,丝丝白烟从箱盖中飘了出来。
李弘清见王总管也在旁边,就知道裴杰会错了意,这明显不是来偷东西的,就问道:“箱子里装的是什么。”
只见王总管支支吾吾不说话,裴杰在旁边调笑到:“怎么王总管自己抬的箱子也不知道里面是什么,难不成王总管监守自盗,从厨房里偷了些白面回家包饺子吗?”
裴策看着这场面,却没有说话,他见几人口掩白巾,心中已经有了另一层猜想,再看李弘清,裴策心想,若是自己猜的没错,那此时应该让李弘清尽快离开此地。
他在王爷身边这么多年,对王爷的疯病发作也稍稍掌握了些规律,王爷最不能见到的就是有人被装进箱子里,可能是小时候受过什么刺激,平日里若是有谁家出殡,都得叫王爷稍微避一避,这裴杰年纪稍小还不知道这些,眼下真是不巧,怕什么来什么了。
他刚要张口把王爷往御花园带,却只见那裴杰看王总管支支吾吾的总是不说话,真以为他是偷了白面,想要羞辱他,上前一把掀开了盖子,谁知这一掀开就傻眼了。
只见早上死去小厮的脸被半掩在石灰里,好不狰狞,裴策心道不好,转身去看李弘清,发现他怔怔地立在哪里,眼神里是让人看不懂的凶狠。
裴杰看到这里知道自己已经闯了大祸,连忙合上盖子叫王总管一行人赶紧把箱子抬走。
王总管见李弘清这个样子只以为是他在生气,并没做他想。
箱子已经搬走,但李弘清还是立在原地不动,裴策想办法支开了跟在他们身边的韩府侍从,发现裴杰正求助的眼神看着自己,他只得试探着说道:“王爷,今日还要赴宴吗,还是先回府?”
李弘清身体微微颤抖,裴策的声音似乎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他听不真切,他想说话,想走路,却觉得浑身都动不了。
恐惧,是恐惧的感觉,他已经很多年没有这样的感觉,战场杀敌无数次的身涉险境,但他从不觉得恐惧,但是把人装进箱子里……恐惧突然变成愤怒,李弘清感觉自己好像回到了自己最不愿意记起的回忆中。
是皇祖母的脸,隔着箱子他看不真切,只知道自己被捆住手脚塞进箱子,然后浸入水中,他痛恨自己那时为什么没有力量不能自救,他也愤怒自己唯一相信的皇祖母会那样对自己,而自己现在已经有力量,却不能扭转过去已经发生的事情,这无力的感觉,掺杂着恐惧与愤怒,李弘清只觉得自己的头要炸掉。
裴策和裴杰担心的看着他,李弘清眼神已经有些涣散,脸上却露出一种嗜血的疯狂,连脸上的肌肉都微微颤抖着,这表情他们熟悉又陌生,心里只觉得绝望。
“王爷,您还好吗?”
裴策见李弘清对他的话都没了反应,已经在心里想到了最坏的情况,只听见这时,一个冷酷又颤抖的声音说到“无碍,去宴会厅吧”说罢,李弘清有些摇晃的朝宴会厅走去,裴策看着他的表情,只能说疯狂的样子褪去的了大半,但这表情也绝不是没事的样子。
裴策知道这几年李弘清也在尽力想办法让自己减少发疯的机会,也在尽力控制,但这次,裴策心想,不知这次是否真的能控制住。
回到宴会厅韩德明已经知道了这件事,他见李弘清脸色不好,只以为他还在生气,就上前解释道“王爷息怒,那小厮今日暴毙,微臣怕是染有时疫,才叫人尽快处理,让王爷看见这种肮脏场面,实在是微臣的过失,还请王爷宽恕。”
韩德明一边说着一边下跪,李弘清嘴里喃喃念叨
“肮脏的场面……韩相觉得这被装起来的小厮很肮脏?”
裴策心道这韩相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原本王爷一路走来精神已经恢复了一些,他怎么这个时候偏偏还要提这个,他看不出王爷脸色很差,几乎马上就要发疯吗?
第5章
韩德明被李弘清的问题问的发懵,不知如何作答,只能硬着头皮说到“这……这小厮暴毙不知是和缘由,若是因为时疫,那算的上是个脏身子……”话还没说完,就见李弘清从椅子上站起,快步走过来,一脚就踹在韩德明的胸口上。
韩德明年近花甲,挨了这一脚只觉得眼冒金星,口中发甜,张着嘴大口喘气,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李弘清揪着他的衣领,将他从地上提起,李弘清身材高大,本就比韩德明高了一头不止,况且多年习武身体健硕,这一提甚至韩德明双脚都离地了,韩德明看着李弘清的脸,只见他眼神涣散中却透露着嗜血的杀意,仿佛身边都笼罩着一股疯狂的气息。正当韩德明觉得自己命不久矣的时候,李弘清开口了“你只觉得人肮脏就能将他装入箱中,我若让你沾得鲜血满身,不知道能不能将这样肮脏的你也装入箱中等死。”这声音异常沙哑,仿佛李弘清只说这一句话就用尽力气。
裴策看着这个场面心道不好,见周围的人都一时间愣住没了分寸连忙说到“赶紧遣散屋子里所有侍从,把你们府里的侍卫全都调到宴会厅附近,不许任何人进来。”
想了想他又拽住一个小厮问道:“这个宴会厅有几个出口。”
“有两个,一个就是这个正门,还有一个是后门传菜用的。”
裴策叫来裴杰说到:“你去把咱们带来的王爷身边的侍卫分成两拨,一波守着正门,一波守着后门,我一会想办法把韩相带出来,你一定要叫人死死守住这两个门,别叫王爷跑出来。”
裴杰是见过李弘清发作时候的样子的,这件事有多严重他当然知道,他正了正神色,出去安排了。
这边裴策已经遣散了院子里的人,又嘱咐王总管:“今天王爷在你们府里发作,我们定会想办法不叫你府里的人受伤,我待会会进去把宰相大人也救出来,但你切记也要提点着宰相大人,别让什么不合适的消息从你们宰相府传了出去。”裴策虽是一介书生,但是跟在王爷身边耳濡目染身上也有几丝威严之气,这一番话说出来王总管只得小心答应着。
韩德明挨了一脚已经有些神志不清,听见李弘清这样问他,一时间他恍惚以为自己已经到了阴间,他用尽力气开口,却也只能发出啊啊的声音。余光看着王爷身边的裴策进来,就好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时间手脚乱舞,倒是叫李弘清有点抓不住,只得将他甩在地上,这一甩,他彻底的晕过去了。
裴策知道王爷这些年控制的很好,已经不会像以前发作时就什么都听不进去,他试探着说到:“王爷,咱们现在是在宰相府里,请王爷一定控制自己,万一今天的事传到皇上的那里,那日后岂不是又多了一分要挟咱们的筹码,王爷三思啊。”
裴策说话间,李弘清正一步一步朝着晕倒的韩德明走着,听裴策说完,像是真的听进去几分,停下了脚步,随后沙哑的声音传来:“把他带出屋子,不要让人进来。”
裴策觉得事态好转,赶忙把韩德明往屋外拽,一边心里暗骂,这老宰相吃了多少好东西,怎么能把自己吃的这么重,他只把韩德明拖到屋外院子里,正好裴杰也带着人来了,看裴策的样子和倒在地上的宰相,他也了解了大概的情况,叫侍卫看住前后门之后,就一把背起韩德明去找大夫了。裴策看着他几乎被韩德明完全盖住的背影,感叹这习武之人的体力他真是比不了。
正想着,屋里已经传来了李弘清压抑的嘶吼,看着窗户上烛火映出来的剪影,裴策恍惚好像看见修罗降临人间。
屋里东西破碎的东西持续了有一阵,终于归为安静,李弘清自己打开了门,门外的侍卫一时紧张,有人把配剑都拔了出来,李弘清盯着那个拔出配剑的侍卫,想要说些什么,却重重的摔在了地上,晕过去了。
裴策迎上前去,叫侍卫扶起李弘清,看向屋内,只见屋内一片狼藉,那扇翠玉屏风甚至都化作碎末了。这时,韩夫人珊珊来迟,她刚从韩相那边回来,看他被打成那个样子本以为命不久矣,大夫看过之后倒是说只断了几根肋骨,内脏并无受伤,宰相目前的状况只能说是受惊大过身体上的伤痛。
韩夫人看着屋里的一片狼藉,真是欲哭无泪,韩德明为了迎接李弘清几乎是把家里平日珍藏的宝贝都搬到着屋里来了,那墙上挂的名画还是自己当年的陪嫁。韩丞相身上的伤倒是其次,要是醒来知道这个消息,肯定觉得自己还不如死了痛快。
裴策听完韩宰相的伤势心想,怕是王爷踹出那一脚的时候也是收了劲的,早些年在战场上,直接把人踹死的也是有的,幸好这韩宰相有这一身好肉,到起了些缓冲的作用。
韩夫人见李弘清晕过去了,出于礼数说:“荣亲王已然晕倒,不如在我府里叫大夫瞧上一瞧,等神智恢复了再回王府吧。”嘴上这么说,她心里巴不得赶紧把这瘟神送走。
裴策心想若是现在把李弘清搀出宰相府,万一被人瞧见怕更是会有人嚼舌根,于是稍加思索就答应了。
韩夫人脸上一僵,也不好在说什么,就安排人把李弘清一行人带到客房,再多花钱叫了个大夫过去之后,就逃跑似的离开了。大夫看过之后说李弘清并无大碍,只是急火攻心,过几个时辰自会清醒,裴策裴杰听见医生这样说,加上他们之前也有过李弘清发疯之后恢复清醒的经验,就也放下心来,回到韩夫人给他们安排的屋子休息了。
韩瑞娇在屋里等的都要睡着,这小金冠压的她脖子酸痛,却迟迟没有人叫她们去用膳,后来又传来消息说宴会厅发生大事了,今日不会用膳了,传消息来的人还千叮咛万嘱咐她们不要出房间。韩瑞娇疑惑却也无可奈何,老嬷嬷收到消息就回去伺候姜姨娘了,韩瑞娇有心想让梅香去给她找点吃的,又怕梅香坏了不让出房间的规矩受责罚。
到了后半夜瑞娇实在饿的不行,见梅香已经倚在门口熟睡,她就悄悄的披上先前的粉白小袄出了门,准备找点吃的。
可其实韩瑞娇自己也并没有很熟悉这个宅子,走来走去,走到了一个她自己从没来过的小院,里面不像有人出没的样子,正准备找路往回走,却见院子里的石凳上做了一个男人,男人只身着白色单衣,外面披着一件黑色外袍,手中拎着一个酒壶,垂着头,有些落寞。
李弘清很不喜欢这样不受控制的自己,自己自从开始发疯他几乎想尽了一切能控制自己的办法,但无一例外全都失败了,西域据说坚不可摧的钢,他制成锁链,想在自己发疯的时候锁住自己,可自己本就武力高强,发疯时更时能将力气十成十的发泄出来,那精钢锁链在他手下也时不堪一击。
他觉得自己已经不能算是一个“人”了,人不能控制自己的行动,和野兽又有什么区别,但是他对自己的那种样子感到十分恶心,但这种话他无法对任何人说起。
自己首先是皇上的亲弟弟,先皇亲封的荣亲王,其次自己是领兵大战能大胜敌军十数万精锐的卫国将军,无论是哪一种身份,都不允许他像别人表露自己的脆弱。
这些话他永远说不出口,但在这种深夜,他也算是可以喘一喘气,借着酒劲,大胆的抒发一下自己的内心情感。
韩瑞娇以为自己看见了什么精怪,正准备逃跑,却听见,那男人说到:“谁在那。”
韩瑞娇回头,发现那男人也看着她,月光呼应,韩瑞娇从没见过这样俊俏的男人长相,竟愣住了。
李弘清也在打量着韩瑞娇,长相到是娇美可人,只是少了几分灵气,身上的粉白小袄价格不菲,但她看上去个子不高,看着只有十三四岁,李弘清回忆这韩相家要嫁给他的幺女今年也有16岁的年纪,这女孩……难不成是韩夫人的亲戚家来府里做客的?
李弘清见女孩支支吾吾不敢说话,借着酒劲,竟也生出了几分逗弄的心思。
“过来,坐在这边。”
韩瑞娇不敢违抗,也只好愣愣的走过去坐在男人身边。
他可真是高大,韩瑞娇心想,比自己见过的所有侍卫都要高大一些,而李弘清心里想的确是,这样较小的女孩,自己怕是单手就能把她抱起来,抱起来?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闻着韩瑞娇身上幽幽的香气,李弘清在心里嘲讽自己。
“你叫什么名字”李弘清问道。
韩瑞娇受到一股无形的力量压迫,不敢撒谎,又不想告诉这个素未谋面的男子自己的真名,想起原来老嬷嬷对自己的称呼“娇娇……我叫娇娇”
第6章
“娇娇”李弘清似是将这两个字放在唇齿间嚼了一通,确实是个适合她的名字“你可知我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