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顾焱猜到了她的心思,可人便是这样,无论真假,只要为她心中所偏向的那个答案提供了依据,她便愿意相信,相信冉子初能够平安无事。
谈大娘他们的村子地处两个县城之间,北边便是他们遭遇官差追杀的那个城,而张伯要去的是南边紧邻的县城。他昨日猎得了一头鹿,拿到镇子上拆拆解解卖了,就能换得几月的口粮,这个年头,比起农民,猎户的生活已算得上好过许多。
张伯一路上也并没问什么,他们到了镇子上便告别了张伯。
沿着这镇子,过了这个县城,便是凤阴了。
他们用仅剩的钱买了干粮,这个县城虽然相对太平一些,可也只是少了那些贪官恶吏,百姓的生活更苦,除了少数家有存粮与银钱的人,更多的是流落街头的难民。
明明是在一个城里,有的人还在寻鹿肉解馋,有的人却连一粒米都吃不上,为了一个馒头争得头破血流。
冉秋将粮食捂好,不敢露出分毫。
她如今已经没有了施善心的资格,在生存面前,任何人都会变自私的。
他们白日赶路,夜里便找一个角落靠在一起,趁着无人的时候啃冷硬的饼子充饥,冷了,就相拥而眠。
就这么走了不知多少个日日夜夜,难民越来越多,他们二人亦狼狈不堪,粮食越来越少,原先他们每日会吃三个饼,后来变成了一天两个,一天一个,变成了饿极时吃,变成了饿极时,还觉得能忍一忍,再忍一忍。
天气已经开始回暖,他们混在逃难的人群中,四处都是发馊发臭的气味。某个女人在抱着死去的婴儿哭泣,下一刻就有人来将那尸身抢来分食,有人看到路边的地缝里长出了能吃的野菜,随后便有一群人一窝蜂地挤过去,总是会有人死在这样的乱斗中。
冉秋一开始看到这些,还会觉得觉得悲戚,心生恐惧与怜惜,到后来,她已经渐渐麻木,面前好像生出了一层屏障,她就站在后面,静静地旁观着一切。有人死了,又有人死了......生命仿佛变得无比廉价,随时都会被轻飘飘地收走。
后来,她走不动路了,顾焱从搀着她,又变成了背着她。
没有惊险的追杀,没有复杂刁难的算计,眼前的路剥去了他们身上的一切附属,只剩下生存的本能。
冉秋恍惚中梦到了幼时的画面,她和冉子初穿着银白色的冬装,她的手不安生地揪着边角缝制的兔毛,同冉子初一起站在门前望着远处。
马蹄声渐渐响起,愈来愈近,大雪纷飞中,是父亲和大哥策马归来,父亲下了马,宽厚的手掌摸了摸她的头发,拿出带给她的小物件,又严肃着一张脸,问冉子初的功课如何......
下一刻,那几个身影却渐渐远去了,徒留她在原地,望着满天的大学,手心里都是凉的,眼角的泪也凝结在了睫毛上,视线都模糊了。
“爹爹,哥......”
冉秋嘴里尝到了一丝咸涩,她颤颤巍巍地睁开了眼,没有爹爹,也没有兄长。
她迷惘地想,她还有什么呢?
“到了。”
顾焱的声音低低响起,冉秋趴在他的肩膀上,闭了闭眼,又睁开。她想起来了,她还有阿焱。
顾焱背着她,不知已经走了多久,一出声,是久经干涩的沙哑:“我们,到凤阴了。”
冉秋抬起头,便看到了远方那黑色的城墙,黑压压的人群堆积在城门前,不断攒动着,嘈杂的哭诉和呐喊声揉成一团,带着绝望的血泪。
那门,却没有开。
守在城门口的士兵没有接纳他们,那些人举着手里的□□,怒声呵斥,不断驱赶着拥挤过去的难民,放眼望去,一片混乱。
“阿焱,不是说在招兵吗......”
冉秋垂下了眼,弱声道,“为什么不开城门呢?”
“粮食不够了。”
顾焱面色沉静地看着那数不清的人,逃难了这样久,那些人个个鸠形鹄面,要变得身强体壮起来,不知要耗多少粮食与精力。
张定说的招兵,不是救济流民,城墙里还有百姓,还有他的亲兵要养,粮草有限,逃难来的人若非身板结实,有功夫傍身,便连入城的机会也没有。
任由他们死去,对那城墙里的人来说,才是最省事的办法。
顾焱走到一棵树前,远离了人群,将冉秋放下,从怀里拿出了仅剩的半块饼。
饼已经硬得不成样子,顾焱就将它掰成极小的饼块,递到冉秋嘴边,想让她吃下去。
冉秋却无力地摇了摇头,坐直了身子,轻声道,“阿焱,你若能进得那城,想要得张定的赏识,还要费些力气,这饼你吃。”
顾焱低声道:“我不饿。”
“怎么会不饿。”冉秋无力地抿了抿嘴角,“另半块饼你给了我,又背着我走了一路,还说不饿......”
“我们很快就能进城了,不是吗?进去了......就有东西吃了。我嗓子干得很,吃这么硬的饼会痛,我不要吃了。”
她将头偏过去,闭上了眼,“你吃。”
她态度很坚决,像是宁愿那半块饼被扔掉,也不愿再吃了。顾焱也无法强迫她去吃,冉秋的心思他一清二楚,两个人僵持着,他沉默了许久,终于败下阵来,将那碎饼一点点吞咽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