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升了炉子,安静的书房中,长流正在桌案前写字,除却炭火炸开的声音,只余纸笔在静静交错。
他听见了她的脚步声,悬在空中的笔尖一滞。
周妙宛见了,忙道:“无意打扰先生,我来,是想看看弦月的字练得如何了。”
男人微微颔首,拿了摞用过的宣纸交予她。
周妙宛接过,检查弦月练字的成果也并非托词,她一页页认真翻阅过去。
起初,小姑娘的字好似还闹着什么别扭,墨迹一团团的舒展不开,不肯认真写,往后看,才渐渐像了点样子。
先生没白请啊,她感叹。
当时她那么果断的留下他,也正是看上了他用树枝在雪地里都能写出一笔好字。
周妙宛诚恳道:“辛苦您了。”
说着,她重新将宣纸叠放回了桌角。
低头的瞬间,正好瞧见了他笔下在写些什么。
——破镜重圆,分钗合钿,重寻绣户珠箔。说与从前……
都不必拿那文书出来对比,一瞧便能看出他的字和李文演所书一点也不像。
周妙宛舒了口气。
她心下庆幸,还好,是她想多了。
感知到了她的目光,长流下意识想用袍袖去遮那半阙词。
周妙宛瞧见他紧绷的背,便笑道:“您且安心。那日引你来的婶子是会错意了,我本也是想着给孩子请个先生。”
“这里的婚嫁之俗同汉人大相径庭,先生莫要担心,我绝无轻薄之意。”
长流在纸上缓缓写道:无妨。
为了掩去方才自己心中有些冒犯的猜疑,周妙宛轻咳一声,试图寒暄:“先生是在思念家眷吗?”
没等他回答,她的脑中便浮现了一出完整的故事。
一个读书人,家道中落,远走他乡,原本有媳妇的,现在还没有了。
背后恐怕也有些难言之隐吧。
是个可怜人,周妙宛悄悄叹气。
可惜屋子里炉火生得不太旺,还是有些冷,她叹出的气是白色的,一点也不“悄悄”。
他看着了,默然写道:算是。
匆匆写了这两字后,他忽提问:夫人缘何如此关照在下?
周妙宛莞尔一笑:“羁旅异乡的辛苦,我是领教过的。留先生暂住罢了,也算不得什么关照。”
恰巧她微微垂眸,没有撞见他深如危海的目光。
他继续写道:从前很辛苦吗?
周妙宛觉得他的话问得有些奇怪,不过还是好脾气地答道:“再辛苦现在也不辛苦了。所以眼下,先生乍来此地,或许不习惯,但日子总会好起来的。”
听得她好声好气地安慰自己,长流的眼神忽然莫明了起来。
周妙宛倒是没注意到,她没有多搅扰,很快便走了。
男人没吭气,只静静转过脸,凝望着她的背影。
她的身影消失许久后,他才堪堪收回目光。
好巧不巧,撞上了窗台边上一双明亮的大眼睛。
周弦月正垫着脚,把下巴搁在窗沿。
她问:“你是想做我的后爹吗?”
——
雪分明已经停了,但风却更大了,将地上、屋脊上松散的积雪刮得飞飞扬扬,和还在下雪似的。
姜向晴正在分拣药材,周妙宛给她打着下手。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病根儿不好去,所以调养身体的药,这些年周妙宛一直都在喝。
拣着拣着,姜向晴忽然道:“哎呀,少了味药。”
周妙宛吃的药方没什么变化,只是根据时令不同要调整一些药的份量。所以她吃的药,家中一直都是常备的。
于是周妙宛问:“怎么会?是少了哪一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