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殿——九月时五
时间:2022-02-21 11:39:53

  梁少监惶恐垂目:“流言不可信,皆是胡诌捏造,当年先帝暴毙,诸王大乱,那番情景,您不杀诸王,诸王也要杀您,他们对您可未曾留有半点兄弟情分啊,皇朝更替,本就是成者为王败者为寇,若非陛下力挽狂澜,焉知西胡的九王之乱不会重演在我们北周?到那时才是真正的民不聊生,国朝覆灭,是陛下稳定大局,救万民于水火之中,陛下乃是天子,福沛盈泽,大抵是李娘娘不够那个福气诞下天子儿孙,陛下不必自责,将来自会有那有福之人,为陛下绵延后嗣。”

  梁少监几乎绞尽脑汁抚慰圣心,只是说一千道一万,终究不能使皇帝展颜。

  皇帝开年已过二十五岁,自十七岁熙妃为妾入潜邸,始幸嫔御,至今八年不得一子,心里如何能不在意。

  他对着西窗吹风,似要让这冷风,吹静他的心,抚平他的躁。

  做人难,做顶天立地的人更难,做一国之君,受万民俯拜的人是难上加难。

  江山不能没有继位者,君王不能没有皇子,无子便是血脉不续,他虽疼爱公主,但再没有一个皇子,朝堂里的唏嘘议论都要遏制不住了。

  良久后他轻轻叹气,对梁远道:“传旨,李美人诞育皇嗣有功,晋为婕妤,重赏长恩殿。”

  晋位的旨意一传到长恩殿,丁香喜极而泣,对李美人道:“娘娘,您看,陛下没有生您的气,陛下有情有义,看重娘娘,已经晋您为婕妤了。”

  李美人挣扎着坐起来,垂泪道:“是我无能,我对不住陛下的恩情。”

  星月跪在地上收拾着李美人刚才砸下的一大片碎瓷器,默默轻叹。

  为何女人一定要将罪责揽到自己身上,一人无子,罪在无能,众人皆无子,罪在何人?

  罢了,不说了,谨言慎行是修行。

  不过说来奇怪,若皇帝无能,但后宫也生下了三个公主,从前嫔妃也曾有过孕,若这些孩子都能生下来,少说也有五六个。

  也许各人有各命,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兴许老天爷要叫皇帝老来得子也未必?

  若他命里该是三十岁有子,四十岁有子,那现在也是哭不来求不来的。

  *

  玉华殿,贤妃大半夜披着衣裳坐在榻上,眼巴巴等着消息。

  派出去打听的宫女火急火燎跑回来,气儿都喘不匀:“娘娘,问着了,问着了,是个公主,陛下给面子,已晋了长恩殿那位为婕妤,眼下那边正闹腾呢,听说哭的厉害。”

  贤妃长舒了一口气,终于安了心,忍不住开怀笑道:“真是解气,让她往日那般张狂,处处蹬鼻子上脸,也不过就生了个公主,以后可没肚子能仗了!”

  宫女在一旁附和:“可不是,终究没有那个福气,张狂也是没有用的,倒是娘娘您,后头该抓紧了,咱们大公主都会走路了,您再给她添个弟弟陪着玩儿多好。”

  贤妃红了脸:“陛下来后宫的时候少,之前去长恩殿的日子还多些,眼下本宫怎么好意思催呢?”

  宫女笑道:“宫里一贯承宠多的只有咱们玉华殿和长恩殿,现下那边才生了孩子,一时半会恢复不过来,也不方便侍寝,娘娘的机会要来了,可不能再让旁人抢了先。”

  离玉华殿不远处,是熙妃住的太华殿,比起玉华殿的繁华喧嚣,太华殿就要寂静深沉多了。

  李美人生了三公主,晋位婕妤的消息传遍后宫,太华殿的宫女不忿:“如此德不配位的人,怎堪婕妤之位?从前不过是个小小美人的时候,就敢仗着宠爱和身孕与娘娘争夺东西,往后更要不像话了。”

  熙妃淡淡道:“她到底生育了两个公主,比我这个无儿无女的人强多了,这是该她的,陛下念旧又重情义,只要她不犯大错,凭着两个公主,熬上几年也就与我平起平坐了。”

  宫女分辩道:“那怎么能比?您是头一个进潜邸的,您和陛下是多少年的情分,哪是李美人比得?娘娘好好调养身子,未必就不能生下皇嗣。”

  熙妃道:“如今她不是美人了,要叫李婕妤。”

  说着又轻轻叹气:“我与陛下能有什么情分呢?李婕妤和他到底还有两个孩子,血脉相连,而我却是什么都没有的。我深知先皇后当年赐我进王府,陛下根本就不乐意,那时他钟意的是都尉府的女儿,后来那女孩儿被赐给三王,三王残虐,没两年就听到她病逝在封地的消息,皇后将年长未嫁的我赐给陛下,陛下虽不情愿,却碍于情面孝道不得不遵从,我在王府时不过是个夫人,连侧妃都未曾封上,陛下一直待我礼遇有加,态度温和,后来登基,又念在潜邸多年的份上给我一个妃位,让我与有宠爱又有家世的贤妃平起平坐,这已是天大的恩赐了,哪里还敢奢求其他?”

  熙妃追忆往事:“陛下待我虽不情深,也算义重,闺阁时候我从未想过我能被赐婚给年轻英武,位高权重的亲王,更从未想过会有成为后妃的一天,陛下登基后也给我的哥哥封了官职,我已经万分感激了,有时候想想,命运当真离奇,当年若是那个姑娘入的潜邸,也许如今的后宫会大有不同。”

  说着又摇摇头:“罢了,斯人已逝,多说无益。”

  *

  李婕妤月子里常哭,哭出了见风泪流的毛病,医正司的女医来请平安脉,对长恩殿伺候的医女叮嘱道:“娘娘神思哀愁,你们要多劝着些,月子最是要保养,这样哭下去,该留下病根儿了。”

  医女们都应是,女医走后,大伙散了,有去偏殿熬药的,有去偷着小憩的,路上三三两两聚着说话。

  有人就道:“婕妤成日里哭,哭的我头都要炸了,时时刻刻就跟点炮仗一样,一句话不对就要摔盘子砸碗,想不明白,真是想不明白,公主有什么不好的?不也是后半生的倚仗吗?”

  另一人跟她悄悄说耳语:“她是把自己想疯魔了,怀着孩子时就成日惦记着生下皇长子该是多么大的恩宠尊荣,眼下镜花水月一场空,可不是要发疯吗?”

  那人撇嘴:“疯的没根没据的,人家孩子流了的都没这么伤心,她这平平安安生下来的还不知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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