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中表现优异者,不论种族,皆可破例授予神职,分配神宫一座。名额有限,大家都挤破了头想要考个一官半职的。
看来“育人从小,征丁择壮”这种成才方式,无论仙凡都十分重视。
其实天师也不是生来就是教书育人的,每当新任尊神诞生之后,上一任尊神才算功德圆满,晋升为天师,过上清闲的日子。
虽然比不得新生尊神拥有滔天神力,能主宰九州四界,但好歹也是曾经的天地共主,若非要按资排辈,那天师绝对是天族地位最高的老神仙。类似于当朝宰辅离开庙堂之后,在江湖之中传道授业。虽无权势,却有名望。
没有规矩不成方圆,紫微垣也不例外,要求学子不得腾云驾雾,不得备轿,不得私带坐骑。需以十分诚心,徒步千阶登顶拜谒天师,数万年来皆是如此。寒来暑往,秋收冬藏,这里迎来送往了一批又一批鲜活的少年。
少灵犀本就不喜欢铺张浪费的做派,愣是辞了三叔十里相送的好意,退了数以百计的奴仆,只捡了一个贴身侍从带走,走得那叫一个坦荡。
锈迹斑斑的命运之门就卡在这个节骨眼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转动。
一切才刚刚开始……
众人跟随引路仙使在正道上七拐八绕地走了好久,后又钻入一羊肠小径,路上苔藓成斑,藤萝掩映,其中微露半截溪流。
曲曲折折之后,终于豁然开朗,一座巍峨壮丽的攀天楼宇耸立在眼前,大殿正门处高高浮悬一无字匾额。
少灵犀暗自感叹,这三十三重天果然物华天宝:殿阁巍峨,崇楼高起,千株老柏,带雨半空青冉冉;万节修篁,含烟一壑色苍苍。白云深处,有寿鹿仙狐,灵禽玄兽。青松拂檐,弱柳探水,鹤唳寒塘,凤鸣九霄。妙境!妙哉!
难怪坊间传言“天上一轮月,天外千重阙”,这地方可比月亮还要难得。
少灵犀面露狐疑之色:“那匾额上为何无字?看书里记载帝王有立无字碑者,任后世评论自己的是非功过,难道天师这匾也是迎合此意?”
这些年,四界日新月异,她鲜少出门,不识得这些新奇玩意儿也是有的。
突然,一个胳膊肘轻轻抵了一下少灵犀腰间,那人浑身都是秋香色,长得十分温顺乖巧,像圈养的小马驹,又像嗷嗷待哺的羊羔,总之稚嫩得很。
他很自来熟,先开了口:“姑娘是魔界来的吧。没听过这个牌子的典故吧?要想看到这匾额上的字,需默念一遍洗尘诀,然后就水到渠成啦!”
这个洗尘诀和人间的童谣、顺口溜差不多,是个挺基础的入门咒,四界中无人不知晓。虽简短精炼,却是字字珠玑,调息养生、静心明性、劝善惩恶等诸多方面都有所涉及。
少灵犀仔细端详那块牌匾,心下默念了一遍口诀。果然,那乌漆漆的匾上多了三个遒劲有力的大字——“千重阙”,像饰以金粉般熠熠生辉。
这厢,吾又出于好奇。多了一句嘴:“敢问阁下是?”
那人道:“在下伯遇,是仙庭老君丹房里捣药的童子。虽是第一次来三十三天,但沐上界恩泽已久,对于这儿的戒律清规多有了解。说不上万事通,也算是行家了。若仙僚不弃,我们可以一同做个伴。”
:“我们下里巴人怎敢嫌弃您阳春白雪?”吾又看不惯这小屁孩儿装老成的样子,心直口快敷衍了一句。
少灵犀回过神来,瞪了一眼吾又,示意他刚才说错话了。转眼间便满脸和善地对跟前的懵懂小黄衣说:“如此,甚好。”
这里比不得自己家的地盘,这送上门的友人收下便是了。若真要让她踏踏实实去结交个什么人,简直比大海捞针还难。
伯遇不识得少灵犀,以为自己初来便交了良友,高兴得不行,左手拉着吾又,右手牵着少灵犀,将主仆二人连拖带拽地拉进千重阙。着实有年关将近,“左手一只鸡,右手一只鸭,欢欢喜喜回老家”的喜庆劲儿。
少灵犀三人刚迈进大门便被堵住了去路,前路被围得水泄不通,不知大家都在围观什么奇事?
:“怎的都是些女仙、女妖精,连个公苍蝇都没有?前面是在卖脂粉吗?”
伯遇爱凑热闹,扒拉开几波窃窃私语的人群,拉着吾又和少灵犀挤到了最靠前的位置,踮着脚尖总算看了个明白,原来是仙庭青鸟族的后生们结伴前来修学了。
青鸟族的男儿都生得挺拔俊秀,美名在外,如今一下子来了好几个,可把这些待字闺中的女孩惊喜坏了。
伯遇瘪了瘪嘴,有些羡慕地说道:“青鸟族十二部里的年轻人各个都仪表堂堂、天人之姿。为首的便是站在咱们对面正中间的璧珏、其次是他左侧的琅玕、和右侧的瑭琰……”
:“但如今修为最高的是他们的堂姐瑾瑜。因成绩优异,晋为‘存玉府君’,掌管堕仙名录,现住在紫微垣惜旧宫中。”
:“青鸟族都从‘玉’字啊?”少灵犀从人头攒动的缝隙中晃见他们腰间的玉石名牌,觉得他们的起名方式挺独特,很有家族归属感。
伯遇抄着手酸溜溜道:“可不嘛,祖上攀上了西王母的高枝,地位显赫,名极一时。承平日久,战事不兴,眼看着这小鸟一族就要压过凤凰一脉了。”
正说着,千重阙的殿门从中间至左右次第打开,恢弘的内殿一览无余,从石阶上缓缓走来一位女子,面容姣好,体态丰腴饱满,凹凸有致。着一袭束袖裙衫,腰浅色芙蓉锦,鬓间斜插一支寒梅傲雪流苏簪,明艳动人。她腰间还配着一柄青鸟族的名器——归元扇。
:“瑾瑜师姐。”以璧珏为首的晚辈后生都聚拢来恭恭敬敬地给瑾瑜鞠躬行礼。她深得西王母器重,修为更是远远高于同龄人,凭借自身实力住进了紫微垣惜旧宫,成了一宫之主,现在是青鸟族的大红人。
早些满万岁的人便先来紫微垣修行,后来的人便顺理成章地成了后辈。这一来二去,衍生出了严格的级别制度。当今学子中瑾瑜位分是最高的,依附她的人也是不胜枚举。这千重阙守门的童子都是她麾下的得力干将。
瑾瑜出生于族内最落魄的旁支,身份并不尊贵,全靠废寝忘食的勤学苦练才有今日成就和地位。千重阙每来一个厉害人物,她都会与之比试比试、赢了就算“温故知新”,给众人立立威;输了就算“查漏补缺”,给自己醒醒神。
对于她这股勤奋劲儿大家早就习以为常了。瑾瑜早前便得了消息,知道少灵犀今日会来,早早就候在门口等她了。
修学之路崎岖不平,想要混日子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传闻魔族少君剑术冠绝魔界,风姿出众。瑾瑜愿讨教一二,不知可否赏脸?”瑾瑜话音刚落,刚刚还人声鼎沸的大殿前顿时鸦雀无声。
要知道这少氏九公主在四界像催眠曲一般被传唱了多年,真正见过她容貌的人却是屈指可数,如今神话人物凭空出现,看客们都卯足了劲儿想要满足好奇心。
:“ 少灵犀已经来了吗?她应该和我等泛泛之辈长得不太一样吧?她可是神喻碑上与尊神齐名的人物!这里信女众多,她到底是哪一位啊?”伯遇一边嘀咕一边东张西望,一心想成为第一个找到八卦的人。
周遭的姑娘也都和他一样一脸茫然、不知所以。谁不爱看热闹呢?反正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不知道这难得的新鲜事儿,又是多少人茶余饭后的消遣了。
少灵犀不曾想初来乍到,就如此棘手。人活一张脸,树活一张皮,她要是就这么一声不响地躲过去了,岂不是拂了族人的颜面。是骡子是马,总要拉出来遛一遛才能见真章。
她一鼓作气,硬着头皮朗声道:“也好。”
伯遇心头一惊,觉得这个声音来自自己的左手,不不不,也有可能是右手。
但不管是左手还是右手都不太合理吧!
第3章 若川池
:“恭请少君圣安。”
伯遇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圈跪地的人给包围了。
将才一群人围在瑾瑜身边行礼像是远亲之间的寒暄问候,现在这边魔界中人跪倒一片却可以看出等级秩序森严。所有人都是整齐划一、单膝跪地,手抚胸口,头埋得很低。
少灵犀在一地匍匐的人群中站的笔直,像一柄稀世名剑,背影带着一种说不出的锋利和果决。眼里不是狂傲和自负,有的是男儿般的铁骨铮铮和潇洒坦荡。这魔族少君果真不负盛名,是个料峭的女子。
:“家里面那一套就留在家里吧。来这儿的都是同辈学子,抬头不见低头见,若每每都如此隆重,未免过于繁琐,日后的请安大可不必。”
她心跟明镜似的,用脚趾头想都知道这一跪她受之有愧。她就是只狐狸,借了老虎的威风才敢横行于世,万不可得意忘形。
:“谨遵教诲。”说罢大家才陆陆续续起身,循着规矩默默退到她身后,一圈圈地围起来,形成了护卫方阵。
伯遇僵硬地回过头,和那一圈散仙一样,惊地厉害,说话带着些兴奋的颤音:“你……你……你竟是那神谕碑上的人。是真的人站在我面前?还……还……牵了我的手?”
说完不忘宝贝似的把手缩进锦袖里藏起来,生怕别人给抢了去。
这已经不是普通的小羊羔蹄子了,这是被神谕碑上的“尊神”开过光的手了。条件允许的话,着实应该找个祭坛供起来,少不了摆上三炷香和两碟果盘。
吾又没好气地撇了他一眼,:“胡说,明明是你硬拉我家主子的,还恶人先告状?”
吾又是少灵犀的贴身近侍,走哪儿都护着她,见不得她受一丁点儿委屈。如今多出这么些人要越过他接触他的主子,他自是有诸多不情愿。人嘛,多多少少有点儿私心。
他们说的神谕碑是伫立在紫微垣正中央的一块天缘石,与天地同生,与日月同寿,能昭示正统神格,是给予尊神至高无上地位的凭证,历来只刻录尊神一人姓名。
然而就在一万年前,少灵犀横空出世,她的名字也悄然出现在上面,与天族尊神并列,一时间众议汹汹,四界哗然。
单从这一点来看,她已经是变相拥有神职的人了,而且是至尊天神。
可这一万年来,魔君没有丝毫侵犯之意,大家相安无事,也就得过且过了。虽也常常说起这桩怪事,却无人有能力去深究这其中缘由。过人的胆识倒是其次,只是这个谜团存续时间过长,牵涉的神魔太多,没点通天彻地的本领还真是寸步难行。
少灵犀没有正面回答伯遇,而是把吾又不情愿的手硬塞到他手里:“你替我看好吾又,算功德一件。”
说罢,转身向瑾瑜走去,笑盈盈地,不像是应战的姿态。这样的挑战她见多了,也输多了。而且从前在魔界可没人会顾及什么实力相当,互相谦让,以多欺少、恃强凌弱的事情她经历过了,也习惯了。大不了挨两刀,总归不会丢了小命。
瑾瑜很有风度地背过一只手,得意地指着少灵犀:“闲话少叙,亮出兵器,开始吧。”
按照惯例,比武前都会自报家门,以给对方一些心理准备。多半都是陈述修为等级之类的。除凡人和鬼域之外,其余三界中人体内皆有一颗与生俱来的丹元。
涵丹以养脉,天上的神修右七脉,谓之“梵行”,地上的魔修左七脉,谓之“焚和”。
鬼域比较特殊,他们有着同神魔一样绵长的寿数,却没有无所不能的灵力,除了鬼域主君拥有神奇的预言之力外,其余的民众只是长寿的凡人罢了,故而不必参与修学,也没有考取神职的资格。
:“瑾瑜,梵行五脉。”
真是同辈中的佼佼者,嫩葱般的年纪就已经修到上三脉境界了,着实不可小觑。
:“少灵犀,无丹元,暂无脉息。”
暂无脉息?这公主左右也有一万来岁了,居然还没有开脉?都说焚和脉妖邪阴毒,练起来更霸道一些,同等级别的话,一般魔界中人会更胜一筹。但这没有修脉怎么比。比内力?比剑术?也太没看点了。
:“这怎么回事?啊?居然没有修炼,是先天缺失吗?”
:“怪不得只说魔族少君剑术了得,这没有丹息如何能修炼。唉,古怪。”
:“神谕碑上的人怎么会没有丹元呢?
:“那她是个什么品种……”
人群中议论纷纷,皆感震惊。
瑾瑜听了也是一愣,没想到传得神乎其神的人居然就是一介凡人。早知如此,该事先多打听打听,看看有没有备选的对手。
每一批学子中都不乏深藏若虚之人,从前的少衍就是个很好的例子,一直掩藏在人群中默默无闻,比试时却样样出类拔萃,占尽风头,将所有人都比了下去。
这双方阵势都摆好了,也不能不打,她只好自封脉息,收了扇子,随手掰了根仙竹做剑。瑾瑜还是很有师姐的风度,知道同门切磋武艺断不能伤人,万不可真刀真枪上阵。
更何况这人……也太弱了。
少灵犀好像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处在下风,三步并作两步走到若川池边,迎着暖春清透的日光,缓缓抬手,一道镶着金边的白光顺着指缝投射在沉睡的水面上,挑起水花簇簇,水涡飞速地打着旋下沉,少灵犀突然运力翻掌,那水柱如蛟龙汲水般上涌,硬生生托举出一柄长剑模样的冰条。
冰块,质坚性脆,全靠使剑者内力佐之,方不破。
少灵犀亦生得不俗,像是幼白如玉的瓷胎,稚稚拙拙。瓷器不语,人亦不语,余韵婉转,清癯冷俊。她平日里总是同哥哥们厮混,没学得一点女儿家姿态,一身干净的白色衣裳,少了些矫揉造作,多了几分干脆利落。
这么一看,她与瑾瑜,可谓是寒木春华,各有千秋。
瑾瑜当真卸下了梵行五脉之力,与少灵犀单纯比剑术。细长的空心竹竿在挥舞间发出阵阵凌厉的空响,宛如风声萧萧而过。这个力道若是抽在人身上,定会皮开肉绽。
少灵犀的剑气则带着森森寒意,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算是一场势均力敌的小比试。
少灵犀习惯性地先讨饶道:“灵犀学艺不精,还望师姐能手下留情。”
瑾瑜则催促道:“少君谦虚了,若无它事,我们开始吧。”
说罢,一白一蓝两道身影便交织到了一起。刚开始,两人都是点到为止,以礼相待,出剑回锋时多有避让。十几个回合后,仙竹与冰剑才正式迎面相撞,虽不是首次交锋,却是胜败之举。少灵犀的长剑擦着瑾瑜的肩头而过,但并未击中要害。
就在众人以为她一击落空之时,她突然顺势松手,那剑亦脱手飞出。接着一个跪滑轻巧地躲过了竹剑的正面一击,也趁机闪到了瑾瑜的身后,电光火石间她反转手腕,握住即将掉落的剑柄,提臂回撤,那冰刃便稳稳当当得架在了瑾瑜的脖颈后方。
千钧一发之际,只见少灵犀左手冰剑上出现了一条细小的冰口,裂缝沿着剑柄处迅速攀缘而上,瞬间融化成一滩水,迸出的冰碴在瑾瑜胸前衣襟上溅开一朵淡色水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