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是个人吧？
第7章 太微垣
：“你今日未进早膳，自然体虚气短。沼泽里阴气太重，会加重魔族自身的寒性。”
：“你走得太急，连落叶都变得锋利了，脸上划破了都不知道。”
：“我先送你回去。”
……
少灵犀运气很好，倒在一个蓝袍青年怀里，那人抱着她走路也很稳健，他身上苏合香的气味，甜甜腻腻的。少灵犀听他絮絮叨叨念了好长一串，最后实在乏力，也不感兴趣，竟昏睡了过去。
这下好了，还没走出三更沼泽呢，劳烦唐远白跑一趟，还是得垫底。
少灵犀醒来时，人已经在“诸子学舍”了，吾又正守在她床榻前打盹，桌上有一碗放凉了的鲫鱼汤，和一碟葱爆酱牛肉。
她的手里还死死攥着一串狼牙珠：糟糕！在抓唐远脖子上的毛的时候竟然将她的“项圈”也一并扯下来了。怎么还拿人家东西呢，罪过罪过。
吾又说是一名学监将她从金光栅搀出来的，比她先出来的只有小龙王沉洲和天族公主长玺，她虽然体力不支靠别人扶了两步，但运气好还捡了个第三名。
：“那学监可是穿一件蓝色衣裳？”少灵犀一边说着，一边端起汤碗准备喝两口。睡得口干舌燥，确实需要这碗鱼汤润润喉。
：“学监都是统一着月白色华服，哪儿来的蓝色？主子，您睡得沉，这汤都凉了，我去给您热热再喝吧。”吾又一把将碗夺了过去，急忙跑去小厨房热汤了。
少灵犀心里犯难：不是学监，那会是谁呢……
三更沼泽定阶试炼圆满结束后，没过几日便由瑾瑜师姐在千重阙为众学子分配修学期间的临时住所。其实依据自身名次，大抵能猜到自己住在什么地方。
排在后面的就住在天市垣某些帝君宫里，前面的就住在紫微垣某些上神宫里。就看看谁的运气好能分到好脾气的房主了。
照惯例要从前三甲开始宣布。瑾瑜将一卷名册缓缓铺开，开始唱名。
：“长玺，入住紫微垣惜旧宫。”瑾瑜对待新人也还算妥帖，风评极佳。
：“沉洲，入住紫微垣修缘宫。”少司命德隆望重，为人还不错。
：“少灵犀，入住太微垣一九殿。”
此话一出，满座皆惊。住高阶神宫不算稀奇，住太微垣却是件大事，若说一九殿就足以掀起波澜了。
魔族那边儿全体肃立，略微鞠躬以庆贺少君分到了好的住处，而天族这边则七嘴八舌说个没完。
有人说：“还真是活久见，魔族人居然考进了前三？太微垣不是不住人吗？”
又有人说：“太稀奇了吧，尊神今年竟如此退让？莫不是为了……监视……”
也有人说：“你们就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人家正儿八经的前三甲，住到天师旁边都情有可原，有什么好眼馋心热的，这打铁还需自身硬呐。”
还有人说：“瑾瑜师姐都没搬进去，怎的就轮到她住了？难道尊神在意碑文，毕竟人家也是碑上有名的尊神命格。”
伯遇才不管这些闲言碎语，挥袖间化出了一张榜单，上面的人像和积分快速变动着，不停地更换排位顺序，晃得人眼花缭乱。移动了好一会儿才完全稳定了下来。
他指着少灵犀的小像质问道：“哼，扮猪吃老虎的大！骗！子！说了不会抢占名额，这总积分都遥遥领先了。你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要考一个神职吧！”
少灵犀凑近了定睛一看，那个指甲盖儿大小的头像画得还真走心，连额角上那颗不起眼的痣都对得上，自己还真是榜上有名，：“误会了误会了，我是真没备考，全靠同席衬托。”
少灵犀确实没想到会遇见唐远，赖上萤火虫，碰上朝歌，摊上蓝衣救星……要不怎么说上天给你关上一道门，就要给你开一扇窗呢。天道肯定是看见她这些年过得太水逆了，故意降了些大运在她头上，平衡一下世间的疾苦。
伯遇讪讪地收了榜单，阴阳怪气道：“你可走大运了！不仅分到了高阶神宫，而且是最神圣的太微垣。尊神可从未将神殿拿出来供学子居住。今年头一次，就被你赶上了，你可真是个传奇。”
尊神原泱没爹没娘，照例是从焚神鼎里炼化出来的，是未来的天地共主。现在只是享有尊称，待到他受过天雷劫后便是这四界中至高无上的神明了。
他出生时星象神异，北斗九曜连成一线，紫薇星昼夜长明，远古神兽崇明鸟族前来朝贺，四海之水盘旋而上，直指云霄。唯一不合常理之处，便是他诞生的时日比神谕碑的预言早了整整十万年。
少灵犀老早便对这个人有所耳闻，毕竟二人的名字共同刻于神谕碑上已有万八千年了。
但区别也是很明显的，人家是名副其实的尊神命格，她是令人匪夷所思的尊神命格。一个是神力充沛的尊神，一个是没有丹元的公主，天壤之别。
还有，正如某些学子所猜测的那样，这朝夕相对何尝不是一种监视呢？少灵犀暂时不清楚天族这位尊神意欲何为，她只知道凡是破例而为之事，总有蹊跷之处，真相终会大白，早晚罢了。
因此，少灵犀确实没觉得住在他那儿有什么好的，随口问了伯遇一句：“原泱怎么了？”
伯遇比喝了鹿血还亢奋，兴致勃勃地解释道：“尊神其人，皎皎如月出于东山，朗朗如鹤鸣于九皋；其志，懔懔焉可比琨玉秋霜，皓皓焉不让明河三丈。”
：“能不能……再稍微具体一点。”九重天的神仙夸人也太空泛了，这套千篇一律的说辞安在任何人头上都不违和，少灵犀完全体会不到天神的厉害之处，甚至怀疑有些夸大其词了。
伯遇早将这些光辉事迹背得滚瓜烂熟了 ，说上个三天三夜都不为过。但就算他肯受累讲下去，旁人也不见得有体力能听完，他只能掐头去尾讲来。
：“尊神刚满万岁时，便以一己之力斩杀三头暴虐的远古凶兽——竖野、竖尧和竖樵，收复三更沼泽，拓宽神族领域。更是未雨绸缪，走千山、巡四海，将这世间隐患修补干净了。”
：“后来，又以铁腕手段惩治了天枢星君之流，肃清四界祸患，修订《神律》，新添禁令一百二十三条。截断了四界之内所有通往九州的秘密通道，只留下决明司一处作为正式下凡途径……”
：“最重要的是，他做这些时，还尚未飞升。他是个出色的人物，配做这天地共主。”
伯遇耐着性子说了老半天，将尊神这些年的丰功伟绩都细数了一番，讲得是眉飞色舞，喜笑颜开。他抑扬顿挫的宣讲声吸引了众多学子前来围观。
：“啧啧啧，矫矫君子，渊渟岳峙。”瑭琰和璧珏居然异口同声地说出了这句话，不愧是同一个家族里培养出来的英才，脱口而出的话竟然都能做到分毫不差。
少灵犀揪着伯遇的袖口问得颇为急切：“其貌呢？其貌如何？”
伯遇受上界熏陶多年，他是打心底里崇拜原泱，崇敬神族的桩桩件件，这里的每一个角落在他眼里都是庄严肃穆的，不容亵渎。
面对少灵犀这样不重品行德行、仁义礼数，单单只注重外表的轻佻俗人，他不想再多费口舌：“其貌…… 其貌不扬！”
这一句话把少灵犀内心仅有的一丝期待又浇灭了几分，家里面储着七哥那样的美男子，眼光自然也高了。
光是分配神宫就耗费了一上午的时光，这都临近晌午了才让散去，众学子皆疲累不堪。少灵犀遣了吾又回学舍收拾行李，自己则先一步去了太微垣踩踩地皮。
这里比之紫微、天市二垣要精致些许，四面竹树葱茏，飞花灼灼。一带清流，斗折蛇行，不知其源。处处云雾缭缭，遍地仙气腾腾。这山前山后，云里雾里只有这孤伶伶一座宫殿，格外肃杀清冷。
少灵犀还未从初到宝地的兴奋劲儿中缓过来，一蓝衣男子便骤然开启殿门，面面相对，二人皆戒备十足。
：“你是谁？”少灵犀下意识地问。
：“原泱。”男子一边迈过门槛一边随性答了一句。
：“尊神原泱？”少灵犀心里咯噔一下，神族称这种惊世的长相叫“其貌不扬”？那好看到底是个什么标准？
：“加个尊号，倒显得生疏了。你我同阶，不用太拘束。”尊神倒是客气。
少灵犀心中猜测：这个“同阶”应该是说他们命格相同，毕竟尊神出生得早，年龄虚大她一些，断不会是同龄人。
：“鸳鸯？像是女子的闺名。”少灵犀连忙打着哈哈解开尴尬。
原泱侧身让道于她，冷言道：“天地初始为原，四海汤汤为泱。”
：“你强行解释一番，又颇有大气磅礴的调子，是个怪名字，不好记又不好忘。”
：“如此甚好。你呢？”
：“我姓少。名取自李夫子的名句‘身无彩凤双飞翼 ，心有灵犀一点通’。我的名字便是……”
不待她说完便被原泱截了去：“少灵犀。”
：“这还用猜？不叫灵犀，叫彩凤也不太风雅吧。”
一般熟人之间才有这样的玩笑话，原泱板着脸似乎不懂，也不答话，气氛有些微妙。
趁着这个空档，少灵犀抬头晃见了一块方形牌匾。“千重阙”是不可见，这殿门上高高悬挂的“一九殿”三字则是不可解。
她小声嘀咕：“数字万千，何故偏偏是这两个？”
：“子南午北，互为纲纪。一九之数，终而复始，循环不息。”原泱不曾开口，用传音密术解释了一通。
少灵犀修为浅薄，这音传出去指不定能到了谁的耳朵里。还是老实回答：“竟藏有如此玄机，我晓得了。”
第8章 一九殿
一九殿上当地放着一张雕花菩提木案几，案上垒着四界拜帖公函，并一方鎏金宝砚，案几两旁设着兽纹扁足鼎，上面铸刻了一些奇形怪状的字符，右侧案角錾了一竖小字。
幕帘下有个三孔花囊，斜插几株扶桑花，倒是平添几分生气。左边紫檀架上端着两支墨玉兼毫，朱砂，浓墨浸染，想是批阅公文所用。左右设有两展芙蓉玉螭纹屏风。
殿上焚着苏合香，青烟袅袅，氤氲馥郁。闻着有些闷人，裙衫上也熏的黏腻。
苏合香！少灵犀猛然记起，那日在三更沼泽，她便闻到过这个气味。加之他今日也穿了蓝色的衣裳，更加坐实了她的猜想：原泱就是那个抱她出三更沼泽的青年！这莫不是一个局，请君入瓮……
少灵犀不是那种扭扭捏捏的人，冷哼一声，直言不讳道：“我住进太微垣一事是你刻意为之，可是为了碑文上的预言？”
巧了，原泱也是个直来直去的爽利人，不假思索便回答道：“只对了一半。”
少灵犀好奇道：“那另一半？”
原泱信步走开：“无可奉告。”
谈话走入了死胡同，一九殿内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在魔界时，少灵犀每每与人独处准没好事，十有八九都会挨一顿揍，还剩一两次会被骂得狗血淋头。头一次遇到对她以礼相待的人，还有些不知所措。
如此静谧的空间，又是两人独处，少灵犀思虑再三才决定同他随便话话家常：“你做了这天地共主，可有好处？”
前脚问完，就觉得自己有些蠢，人家都主宰天地了，要什么没有？还在乎世俗的好处？
原泱仔细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道：“戒除情性，止塞愆非。胸怀苍生，无欲无求。这便是我得到的，你可觉得这是好处？”
少灵犀心中暗自疑惑：明明是初次见面，怎么一来就吐露心声呢？三十三天仙友还是挺好相处的，也不避讳。
少灵犀觉得原泱说这话挺可怜的，自己一开口就戳中了他的痛处，实在失礼。胡乱找些话诓他，算是安慰吧：“这剑有双刃，山分阴阳，好坏总在一念之间。这位子，于我于世人是枷锁，于你是荣光是宿命。”
原泱失笑，径直走过去立在她面前：“若将这共主的位子让给你，你要不要？”
这个烫手的山芋少灵犀当然不能要了，万一他趁此机会给自己扣上一个“僭越”的罪名，那多得不偿失，她一边躲闪着他的目光一边推辞道：“尊神说笑了，说笑了，我……我是真没打算留在你们这儿。”
她这一躲闪正好看见墙上挂有一幅字，写的是一首应季的时节诗，她赶紧借此机会转移话题， ：“怎的你也附庸风雅，学那文人骚客作些梨花带雨的词句。”
原泱眼里藏着一座终年积雪的冰山，上面浮着散不开的雾气，掩盖了他所有的情绪。
只听他缓缓道：“沾点人间烟火气，染些红尘浮生梦，未尝不是乐事……我有事要先行离开，你自便。你日后便住在偏殿。”
正中少灵犀下怀，原泱走了她就不用卖力地挤出些零零碎碎的对白了，既省心又省事。
她背对着原泱挥一挥手：“回见，我向来不客气。”
本就是先跑过来打探打探，踩踩地皮的，当然还是一个人逍遥自在的好。如今这殿上的主人走了，留了一整个太微垣，再好不过了。
听着脚步声渐行渐远，顺着案几一溜望过去，有一多宝槅，里面置有一尊空谷幽兰摆件、一个黄花梨八角盒、浮雕云石插屏、老山檀笔筒、镂空透彩转心瓶……
还真是满满当当，看样子尊神收了不少俗气礼物。
就在她准备挑一件来看看时，一把仙气飘飘的长剑从天而降，横在她眼前，阻挡在了她与柜子之间。这剑通体纯白，无仙魔杂念，倒是个好苗子。
这兵器在没有受到感召的情况下竟然主动来寻她，有趣。少灵犀犹豫了半晌，见它没有要伤害自己的意思，遂试探性地握住了剑柄，它也没有挣脱，就这样温顺地待在她手里。她顺手舞了两把，挽了几个简单的剑花，很是称手。
少灵犀知道四界中的兵器大都具有灵性，不愿被生人触碰，这剑肯在她手上逗留必是有缘，所以对着长剑亲昵地说道：“你日后若有需要我的地方就尽管来找我，我就住在偏殿上。”
那剑闪了一下白光像是答应了她的问话，颇为机敏。
少灵犀又道：“那日后我有用的到你的地方，你可否江湖救急呢？”
又是白光一闪，它还是答应了。
：“天族真好，不用刻意去结交，总有送上门来的好友。既然如此，那我给你取个好养活的名字吧，就叫……”少灵犀把嘴凑到剑旁边，轻声说了两个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