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迦看得清晰,结界内,那个与他妻子有着相似面容的男子,正在合眼打坐,只是整个人却不慎安稳,滴滴汗珠从他额角落下,他体内散出一黑一金两缕光芒,时而黑色压过金色,时而金色盖过黑色,整个人显然十分辛苦。而结界边上,一身白衣的幼女,正跪坐在一旁,持着秀帕细细给他擦去汗水。
“阿辞……”凌迦眼前浮现出相安的一身伤痕,只觉气血翻涌,想要上去抱走西辞,却在下一刻顿住了脚步。他看见,相阙周身黑气敛尽,五彩霞光散开。遂而睁开双眼,眼中一片澄明,冲西辞笑了笑,抬手摸着她的面庞,只柔声道:“你长得真像你的母亲!”
“舅舅更像!”
“你……”相阙还想在说些什么,只见一股黑气猛地从他体内弥散开来,他一把便抓住身边的女孩。
放开她!”当年琼音阁内,相阙挑开相安腕脉,吸血畅饮的场景瞬间从凌迦脑海浮现开来,他挥掌直劈而去,却在最后的关口偏过了半寸。
因为相阙竟然推开了西辞,将她扔出了结界。
第78章 血亲
凌迦控制了相阙体内气泽的冲撞,重新设好结界让珺林守在一旁,遂而抱起西辞欲要离开此地。却不料西辞摇了摇头,只伸着小手贴在结界上,不愿离开。如此,凌迦只得加固了结界,亦在正殿将事情原委听了个遍。
原是西辞天资聪颖,根骨极佳,研习道法之外,已经开始随桑泽修炼心法。那日,桑泽祭了绕钟,本只是转弦拨音给她作示范。却不想一贯沉静,对周遭事物都不甚兴趣的孩子,莫名喜欢上了这曲中法器,竟伸手要弹上一弹。然而这一弹,谁也未了料到,不过百岁,还未比那琵琶高出多少的幼女,竟操伏得甚好。十指间先天护体灵力流转,绕钟之上弦弦相击,波音重重扩散开去,竟隐隐有些司战之风。
然而到底年幼,不过片刻,因灵力的消耗再难维持绕钟的威力,波音回震于弦柱上,钢弦冷凝,划破了西辞手背。本是皮肉伤,亦无大碍,只是血液滴在绕钟上,竟然破开了封印。不过瞬间之事,桑泽尚且来不及施法,相阙已经顺着西辞血引,出了绕钟。本来,以桑泽之力,重新封印相阙也不是什么难事,许是因血脉之故,西辞横在相阙身前,百般不许。而绕钟之上,亦是怨泽之气缭绕,桑泽只得先控制绕钟。如此,便成了如今这般,只得以结界相控。
御遥叹道:“这相阙若是彻底沦为魔靥,或者被怨泽之气浸透,我们催灭便罢。偏偏一颗赤子之心尚存,如今又莫名得了西辞爱护。故而才请兄长前来,看看到底如何安置!”
“我还是主张封印或者了结此人!”
桑泽同凌迦阿御皆不同,他是神族第三代正神,并没有直接受过母神恩泽,亦未经历过开天辟地同母神征战四方的岁月。一生信念更是只遵阿御不遵道,因而见此怨气蔓延,最先想到的自是阿御守护的苍生黎民,怕阿御忧心焦虑,故而只想清缴了便罢。
遂开口道,“光是残留在绕钟之上的怨泽之气,便已不可小觑。这还不是他体内全部的怨气,一旦他控制不住,便将涂炭生灵。此间阿御修为已散,我尚且没有圆融,还需净化绕钟,兄长修为也不过复了大半……如此与其百般防备生得万一的事,不如灭在萌芽之期最好。”
“兄长,若是以您医理相治,您可有几分把握?”御遥看着凌迦半天不曾言语,便知他因相安之故,下不了杀手,只道:“阿泽于公而论,自是不错。然而吾等到底已护苍生万万年,如今私情之上护一护血亲,亦没什么大不了。若相阙双手未经生杀,不曾染过无辜鲜血,兄长不若往生处一试?只是此间需要怎样的代价,你我都不可知。”
“他手上自是染过鲜血!”珺林从外间踏入,朝着凌迦拱手道:“神君可还曾记得百年前九幽河上以气化形之物?我曾于九幽河上连着净化三年,那气泽便与此刻相阙殿□□内的怨泽之气分毫不差。我当时查过,气泽乃是从冥府苦境的黄泉入得九幽河,里面夹杂着人世枉死的魂魄。他断了他们轮回之路,与屠杀生灵有何区别!”
“这样说不公道!”一贯同珺林亲近,与他才愿开口多少几句的西辞亦尾随入了大殿,有些气恼地瞪了他一眼,只道:“那父君当年还散了枉死城内等待转生的魂魄,亦是断了他们的轮回之路!”
“阿辞!”珺林出言喝道,“当年你父君是为了护你母亲,再者后来神君亦前往收敛了气泽,养在丹炉之内,一直费着心力助他们重入轮回。”
“父君自然有因在前,有果善后。可是舅舅纵然手染血腥,难道不能给他一个机会?灭杀自是一了百了,但渡化方是上策!”
“阿辞,这些日子,你渡化的还不够吗?你甚至以血滋养......若不是我在你身侧,他早就吸光你的血了!”
“你答应了我不说出来的......”西辞又惊又怒望着珺林,又转身望向另外三位因珺林之话而震惊的长辈。
果然,凌迦已经疾步上来,翻开她袖口查看。
“父君......”西辞看着凌迦赤红的双眼,有些惶恐地往后退去,口中却还在喃喃:“您别听师兄瞎说,不过两次......舅舅他不是故意的,实在是忍得太辛苦.....而且,而且我是主动给他.......”
“其实不怪阙儿,今日汤药晚了些,我看他实在难受,便挑破指尖血喂他的……”当年,大宇双穹之上,相安的话语在凌迦脑海中浮现开来,几乎字字与西辞的话重叠回绕。
“父君……”
凌迦握着西辞手腕,默默推过灵力给她愈合了伤口。方才抬起头,伸手抚摸着孩子如玉般的面庞,轻笑道:“你还真像你母亲!”
“父君,你帮一帮舅舅吧!”
凌迦看着面前的幼女,明明是一副稚子模样,眼神却是分外坚定,只笑了笑道,“容父君想一想!”
“父君!”
凌迦再未言语,只沉沉望了西辞一眼。西辞亦望着自己的父君,片刻躬身施礼退出了殿外。
“神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