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性子就这样,孟影,如果他扒拉着你不肯松手才不像他,他这个人,总觉得把事情都揽到自己身上别人就是开心的,说白了就是死脑筋。”
确实死脑筋。
孟影暗暗想。
几天没见夏言,总觉得她又瘦了,人跟张纸一样,风一吹就能吹走,脸上毫无血色,感觉不到任何生气。
“你怎么看着气色不太好?”
夏言不以为意:“老毛病。”
孟影:“照顾好身体。”
想不到,她曾经默默把对方当成敌人的人,现在竟然主动关心起来。
但就这不长的相处,孟影也看出来,她跟周远峥是兄妹不为过,都倔得很,对待工作专注认真,生活中又佛得不行。
夏言捂嘴咳嗽两声,扯出一个苍白的笑:“谢谢。”
排练时间半个月,这短暂的两个星期,孟影如周远峥所言,没再去看过他,甚至连他出院,也没跟着别的同事一起替他接风洗尘。
一是因为不想,尝试断了这个念头,有句话叫情深缘浅,可能她跟周远峥真的没有缘分。
二来也是话剧排练走不开,孟影在礼华就职这么久,普通话说的倒是标准,但读台词也像读新闻稿一样,冷冰冰的,没有感情。
虽然小林告诉她他们这个节目不参与晚会,只是最后当成一个彩蛋,给大家乐呵乐呵,但孟影也不想丢人。
她下班在宿舍里就跟着类似题材剧本的女主学说话腔调,开心的时候应该怎么表现,难过的时候应该什么语气。
她记忆力不差,台词背起来也挺快,就是演技方面差得多。
当然她这种业余的,也不试图跟那些老话剧演员比,能看得过去就行。
七月一号晚上,科研所的艺术厅热热闹闹的,邀请前来的人陆陆续续到场,前几排留给他们这群刚结束实验的研究人员坐。
除了周远峥。
小林说他没来的时候,孟影也没什么反应。
不来才好。
她在后台换上表演的长霾蓝的丝绒旗袍,光线下呈现一种质感的深蓝。
这是女主最喜欢的一件表演服,时常穿着它在院子里的银杏树下翩翩起舞。
夏言刚拿给她的时候,孟影还觉得这衣服眼熟,穿上在镜子面前照了照,她恍然想起来大一军训期间的迎新晚会,她那场古典舞独舞,表演服也是这件,一模一样。
“你从哪找来的?”
夏言耸耸肩:“按照剧本要求找的,怎么了?”
孟影摇摇头,系上盘扣,把头发简单又牢实的绑在脑后成一个丸子头:“没什么。”
前面的节目一个接一个,歌舞声相声小品不绝于耳,孟影他们的话剧因为在最后,所以这期间她也没浪费时间,在后台还忙着背台词。
夏言就在她旁边,拍拍她的腿:“别紧张。”
孟影:“主要我怕上台突然忘了。”
“跟着男演员的思维节奏,不会忘的。”
提到这,孟影环顾四周:“小梁呢?”
小梁就是饰演话剧里男主人公的人,刚还坐在对面,再一抬眼,就不知道人去哪了。
夏言扫了一圈也没看见,“我打个电话。”
电话打通,那头小梁的声音叫苦不迭:“对不起啊夏老师!我在厕所,晚上吃了个冰棍拉肚子了,一阵一阵的,都站不起来。”
“那怎么办?”
小梁在那头苦着脸:“不然找个人临时顶上吧,真对不起夏老师都是我的错,我不该吃棒冰,我永远恨棒冰……”
这时候道歉也弥补不了,夏言很快镇定下来,“没事,我们还有别的替补。”
半个多月,孟影都是跟着小梁排练的,她怕突然换人,自己不习惯。
而且节目已经到了尾声,最后一个大合唱正在举行,等这个节目过去之后,就该他们上场。
孟影腿肚子有些抖。
夏言:“你先去那里排队,开头不是一段独白吗,然后就是女孩穿着旗袍在银杏树下跳舞,有时间,你表演你的,我去叫替补。”
“替补是谁啊?”
还没得到答案,夏言就已经急匆匆的离开。
没办法。
孟影站在频闪灯后面的入口,准备下个节目上场。
她抚平胸口,从一旁的铁柱子反射里看见自己的脸。
妆容和化妆师都是夏言安排的,孟影想不到她一个平时泡在实验室里的人竟然懂这些。
更重要的是,这个打扮就同大一那次如出一辙。
看久了,她反而不紧张了。
就算没有替补,以她的功底跳段古典舞也不丢人。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2-02-01 18:00:00~2022-02-02 14:45: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曦恩、齐司礼的老婆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7章 .有情人&戒指
“……
在这枪林弹雨后满目疮痍的时代,我的任务是立起民族的脊梁,我爱这片幅员辽阔的土地,也爱银杏树下翩翩起舞的少女……”
一束柔和的白色频闪灯打在孟影身上。
正式晚会结束,一些人已经离席,但原地还有不少观众留下来看最后的节目。
台下黑压压的群众,频闪灯亮起来的时候孟影反倒没那么紧张了。银杏树下,她张开手臂下腰,跟随音乐跳了一段简短的舞蹈。
在温和的旁白声中,故事开始——
盘着头发的少女刚刚练舞结束,还未换下身上的旗袍,黑暗的舞台处有人高声说道:“这位是来咱们这里做实验的知识分子。”
“知识分子好啊,带着我们搞建设。”
“……”
“知识分子”走上舞台,穿着上个年代破旧的麻色衣服,被一群父老乡亲们簇拥着。
村长接过他手里的包袱:“小周啊,你就在老孟家住下,他家条件好,屋子大,别拘谨啊。”
小周不卑不亢的点点头:“好。”
村长冲后院大喊:“丫头!你家来客人了!”
“来了来了。”
孟影拂着汗,走到前面,看到的就是穿的一身落魄戏服的周远峥。
这服装得符合时代要求,但就这棉麻上衣裤子被周远峥穿的周正正气,没了破旧感,在他身上无形中变贵了。
除此之外,可能是时间原因,他也没化妆,换了衣服就上来了。
原来夏言找的替补就是他。
孟影回忆下台本——腿脚不便的科研学者来到南方一个旧村落,遇见了热爱艺术的少女……
周远峥完美契合“腿脚不便”这个点。
孟影从后院跑出来,看到周远峥一瞬间,在怔愣的同时又重新慢慢入戏。
“这位就是阿爹说的科学家?”
周远峥静静看着她,嘴角勾起笑:“言重了,普通群众,接下来要在这里叨扰一段时间。”
空气靜两秒,这两人似乎都忘了后面两句台词。
但第一次见面的生涩却被传达的很好,旁边村长和村民催促道:“哪有打扰,你安心住就成,孟丫头,你有空记得带小周同志四处转一转,熟悉熟悉。”
孟影从村长手里接过包袱:“好。”
她家的房子院子祖传三代,是全村最大的,孟影挑了个采光好的,带周远峥进去:“您看您住这里行吗?”
透过窗户,院子一览无遗。
“行,谢谢。”
少女有些羞涩:“我每天五点钟起来,可能比较吵。”
“我也五点钟起来。”
“那,我每天晚上九点钟休息,会吵到你吗?”
“不会,我也九点钟休息。”
台下坐着的小林和其他女生捂着嘴,兴奋的前前后后讨论:“角色适配度百分之百,天哪,好心动,这也太甜了,我写剧本的时候都没发现这么甜。”
“辛亏小梁没演呜呜呜。”
“……”
于是故事这么顺理成章的发展。
白天,孟影在院子里洗衣服,做饭。
周远峥在屋里,透过窗户就看到井水旁纤细的少女。
在一天天过去的日子里,风吹开院角的栀子花,也吹动了两个年轻人的心。
院子里的菜园和花每天都需要孟影亲自浇水,而周远峥,因为腿脚缘故,极少出屋。
在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他透过窗户看见孟影提着水桶,一瓢一瓢的给院子里的植物浇水。
他第一次走出去,“我帮你吧。”
“不用,我自己来就行。”
“其实,你可以换一下浇水的方法,虎皮兰不用浇水……”
少女放下水桶,拘谨而尴尬:“周同志你今天怎么出来了?”
“村长约我去看看村里在大棚种植的换季蔬菜,我准备现在去。”
“那不能耽误。”
“但是我不认识路。”
“我带你去,”少女拉着他的衣袖,毫无哪里不对:“村子里还没修路,小路很难走,你一定得跟紧我。”
周远峥看看她牵着自己的手,不由自主的笑:“行。”
崎岖不平的乡野田埂,周旁是绿油油的麦浪,虽然在舞台上,但故事的延续似乎真让大家身临其境。
少女在前,男人在后,孟影胳膊朝后揪着周远峥的衣袖,两人走的很慢,即使他一瘸一拐,在这种氛围下,没有一点违和。
并且就在牵手的时候,台下不约而同爆发一阵阵起哄。
“哦~”
“不要停下!走一辈子吧!”
“救命!周主任和孟记者毫无违和感!”
日子在慢慢的过,情感在慢慢的升温。
从前的一切都很慢,车很慢,路很长,一段故事叙述的同样很慢,一生只够爱一个人。
她在银杏树下练舞,他会常常来到院子里的石凳上,一边看书一边看她。
谁都想,日子永远停在这一刻。
那个时代,刚刚结束战争的国家百废待兴,亟待大家的建树,分别不可避免,毕竟他是国家的精英。
分离前一天的午后,他来到院子里,同少女做告别。
“此一去,不知道需要多久,但我会回来找你。”
少女点头说好。
就在这时候,孟影突然说:“我给你跳个舞吧。”
其实这个桥段在原剧本里是“你陪我坐一会吧”。
但周远峥脸色并无变化,极其自然的接住她的话:“好。”
他第一次来到银杏树下,两颗火热的心在日复一日的相处中,越来越近,纵使心里再如何喜欢,他一直不敢全心全意的袒露给这个女孩看,怕自己拖累她,怕自己许诺不了更好的以后。
但如果错过这次,就再也没有以后。
……
多少人曾爱你青春欢畅的时辰
爱慕你的美丽假意或真心
只有一个人还爱你虔诚的灵魂
爱你苍老的脸上的皱纹
当你老了眼眉低垂灯火昏黄不定
风吹过来你的消息
这就是我心里的歌
多少人曾爱你青春欢畅的时辰
爱慕你的美丽假意或真心
只有一个人还爱你虔诚的灵魂
爱你苍老的脸上的皱纹
……
这天她照旧穿那身深蓝旗袍,头发编成一条温顺的长辫,清冷又温柔。
这支舞是她曾经学习舞蹈时最喜欢的曲目。
银杏树在风中簌簌而落,金黄色的叶子落在少女裙子上,落在脚下。
原来盛夏已经过去,属于我们的日子也已经悄然而去。
送别爱人后,从此山水相隔,杳无音信。
他们不能与家里联系,少女更加日以继夜的练舞。
后来繁华的上海大剧院,她跟班有了上台表演的机会。
华丽的表演服她没要,依旧穿那身深蓝,灯光把少女袅娜的身姿照在背后大屏幕上,与播放的画面相得益彰。
一曲终了,大剧院排山倒海的掌声。
她深深望向台下,都不及那年只表演给他一人看的那次。
成名后的第十年,她选择回到故土,大都市的日新月异,属于她的时代已经过去了,她不遗憾,带着东□□自回到家乡。
太久没人居住,家里处处灰尘,院子里杂草丛生,从前的月季栀子早就被杂草吞没,除了那棵巨大的银杏树。
三十岁时,她得了病,年龄不大,却在每天倒数着生命的倒计时。
终其一生,渴盼那个远赴他乡,朝思暮想的人。
她在银杏树下最后跳了一次舞,伴随音乐的落幕,走到生命的尽头。
当真是“多少人曾爱你青春欢畅的时辰,爱慕你的美丽,假意或真心。只有一个人还爱你虔诚的灵魂。”
她走之后的一年,那位已经完成任务的学者才风尘仆仆的赶回来。
原地没有那个姑娘在等他了,只有那棵银杏树。
在这贫瘠的年代,
我年轻的爱人,与这棵巨大的银杏树一起,长眠于地下。
我爱的那片深蓝,除了承担我毕生事业的蓝天,还有少女的裙角。
飞机飞上天空,但我再也看不见那抹翩翩起舞的深蓝。
故事太悲情了。
以至于周远峥站在台上,音乐落幕后,还没有谢幕下去。
台下为这个精彩的话剧噼啪鼓掌,小林双眼含泪:“写的时候我也没感觉到这么感动,为什么周主任和孟姐演出来,我的泪腺就绷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