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被赶走得太快,她甚至没来得及害怕。
傅默呈笑了笑,躺了下来。
辽阔的境外荒地离繁华城市已很远,没了人造的缭乱灯光,一入夜,大地上便很黑,天上的星月便很明亮。群星细碎地散落着,圆月已半升。
谢亦桐也躺了下来。
她把手枕在脑后,望着天空说,“可惜今天是圆月。”
“嗯?”
“如果不是它,也许可以看见银河。”
她闭上眼睛,缓缓深呼吸一次。远离人类社会的自然原始之地,未被工业污染过的空气清新干净,仿佛能涤尽身体里所有的浊气。
她想象着银河的模样。
它横跨在荒原之上,从天穹的这一边,辉煌地蔓延到天穹的另一边,自亿万光年之外的宇宙深处远道而来的古老星光静静地照在辽阔的大地上。这里的生命极为蓬勃,却极为短暂。此时此刻,世界上不知有多少目光正遥望着灿烂的天穹,但,到了明天,当寂静古老的星光再现穹宇,那些目光里却有许多已永远消失不见了。
有一天她也会消失不见,连带着她对天空的记忆一起,永远不再有人知道。而那时,银河仍然横跨在荒原之上,从天穹的这一边,辉煌地蔓延到天穹的另一边。
傅默呈说,“月亮也很好。”
“你喜欢月亮?”
“嗯。”
“为什么?”
“不知道。但我从小时候开始就很喜欢月亮。我小时候给它画过很多儿童画,月亮在天上、月亮在瓶子里、兔子在月亮上、人在月亮上……之类的。”
“怪不得你买这件衣服。”
傅默呈低头看了看身上这件黑色短外套。它有三个拉链,全都是黑月亮形状的。衣服背后也还有一枚巨大的黑月亮。
他笑了笑。“是啊。那你呢?”
谢亦桐稍微回想了一下。“我当时网购,在搜索框里输了‘黑色’、‘简洁’、‘短款’、‘能装东西’之类的关键词,搜出来它是第一个,就直接买了。”
简单便捷。
倒是殊途同归了。
谢亦桐慢慢睁开眼睛,看着夜幕中缓缓上升的月亮。圆圆的一轮,上面有些许奇异阴影,古人将它们幻视为蟾蜍和兔子。
是挺讨人喜欢的。
她说,“好吧。月亮也很不错。”
两个人静静看着天。安静的草地上微风慢慢吹过,不远处的大象一动不动的,睡得很沉了。
傅默呈很轻地说,“小谢老师。”
“怎么?”
“你为什么怕虫子?”
她微微一怔,好半天没说话。若不是睁着眼睛,他以为她睡着了。
终于,她慢慢地说,“你记不记得,你记忆里第一件事是什么?”
他很认真地想了一阵。“是阳台上的一只野鸽子,我朝着它走过去,它飞走了,飞得很高,很高,越来越高……最后天空很蓝。”
谢亦桐沉默很久。“……我记忆里第一件事,是一只虫子。”
他转头看向她。
她看着天上,很平静地继续说,“我坐在狭窄的汽车后座,有一只很大的黑色甲虫在旁边爬。我告诉妈妈,有一只虫要咬我,她在开车,没有理我,我又说了一次,她说我很烦,我说有虫子,她说没有虫子,我说虫子离我越来越近了,她让我闭嘴。我往角落里躲,但后来,没有地方躲了,它越来越近,最后咬在我手腕上。”
人第一次记事,大多是在两三岁的时候,是白板一样的生命里刻下的第一道痕迹。
她第一段记忆是口器狰狞的黑虫带来的剧痛和母亲的冷漠,仿佛此后的道路也就定下了某种基调,对虫的恐惧渗进了本能。
她手指因回忆微微发凉,却忽地一暖。
他握在她手上。
他并没有说什么,只是修长的手指微微握紧了她的手。皮肤触感很温暖。
于是她渐渐回暖,甚至,有些想笑。
谢亦桐望着天,说,“傅老师。”
“嗯?”
“吸烟有害身体健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