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天世不是好对付的。在那样一个人面前微笑着虚与委蛇,取得信任后背叛他——看热闹的旁人只会说这事一定很需要胆识,只有与那些野兽般狠厉的危险人物亲身打过交道的,才知道这里面有多辛苦。
以至于一个平日里总是在笑的人,在夜里一言不发地抽着烟。一个人。
她想,去年年底,第一次接到他电话,他告诉她她身份被识破,希望她识相离开,那时她觉得这唬她走的人挺难对付,看似温文,笑里藏刀。
后来发现,他其实是真的性情很温和。眼睛总是在笑,对周围人都很好,说起话来,有让人安心的力量。他不管到哪里,人缘都很好,但那不是因为他精通人心,擅长社交技巧,而是大家真的喜欢他。
傅默呈身后忽传来一阵动静。声音很低,但令人不适。是虫类在扇翅膀。
谢亦桐下意识地僵住。
那虫子倏地飞了起来,翅膀震动着,越过他,落在他脚边。它身体有分量,落地时有嗒的一声。它长得狰狞,约莫两个指头那么大,外壳黑亮,翅膀竟是诡异的半透明血红色。
隔着这么远,她能清楚看见它长着绒毛的巨大口器。
黑甲虫在草地上缓缓走了两步,忽地一跳,跳到仍在熟睡的人身前,再一跳,飞在他睡袋上。它翅膀震动着,发出不祥的声音。
它在睡袋上缓缓地爬,朝着他露在睡袋外的脸。
傅默呈毫无察觉,仍在沉睡。
谢亦桐眼睛紧紧盯着,指间发凉。童年时的刺痛带来的本能恐惧从脊椎底下涌上来,身体明明是一动不动,却觉得是在咔咔作响。
虫子离熟睡中的人越来越近了。
他睡得很晚,才睡了三个多小时。眉宇间疲倦未散。
她一只手撑在地上,身体极缓地朝那边靠过去,纤细的影子在地上蔓延,渐渐覆在他身上。
虫子近在眼前。
距离近了,看得清了,它更显狰狞。怪异的粗胖身形,油亮的黑色硬壳,血红肮脏的翅膀……
谢亦桐眼睛一闭,手往那边用力一挥。虫子受惊,扇着翅膀倏地跳走,几下便隐没在草丛里不见了。但她用力过度,手在空中重重一划的时候身体重心也一下子跟了过去,在他身上摔了一下,脑袋不小心撞在他胸口。
“……!”
她立马手往地上一撑,坐了起来,但傅默呈已被惊醒。他被撞得轻轻咳了一下,眼睛微微睁开,视线茫然地寻到她,说,“……怎么了?”
谢亦桐保持镇定。“刚才有一只虫子。”
“它吓着你了么?”
她不知为何抬高了声音,尤其强调了一个“我”与“它”的差别,“……是我把它吓走了!”
他笑了笑,有点清醒了,慢慢坐起来。“好厉害。”
“……”
“是该它们怕你的,它们只敢欺负小孩子。”
“……”
她偏过脸去,忽也有点想笑。
傅默呈说,“好像已经天亮了。”
“嗯。”
他往东边指了指,“你看那边。”
她看过去。不知何时,在地平线底下藏了太久的太阳终于露面了,赤红耀眼,染尽天边,千万里霞光热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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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人节省地吃了早餐,背上行囊,朝着大象离去的方向前行。
几小时后,大象沉重的脚步声又一次在前方出现,庞大的身影在远处的灌木林中若隐若现。
两人又跟了一阵。
然而,不多时,他们走到一处岔口。按旧地图上的指示,他们该取道西南,朝一座山上走。但大象独自慢慢前行,走的是西边的平原。
谢亦桐想,看来分离的时刻到了。
两个人目送大象远去,走上了山。这山很陡,几乎没有植被,全是光秃秃的石头,稍不小心便会滑落下去。他们走得很小心,到了某些地方,因地上很险,不得不把背包用力丢到前面,人再跳过去。
走了一个多小时,谢亦桐怀疑包里的手电筒已摔坏了,来不及抱怨这一点,更值得抱怨的事情出现了。
前方山路出现断口。
断口的另一侧很远,跳是跳不过去的。底下又很深,石头尖锐,无疑能摔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