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久很久地凝望着她。
桌上的蜡烛渐渐燃烧下去。
然后,这个一向爱笑的人又微微笑了,眼睛里轻而温柔,但烛光在他脸上跳跃,映出一点疼。
他说,“一开始我以为你是真的和我走。以一个普通人的身份。”
她没有说话。
他又说,“就像去年,一开始我以为你是真的去二中做老师。巧合之下,我也在,运气很好,像有缘分。那个时候我好开心。”
他细心经手了她几乎全部的入职手续,花时间布置了她的宿舍房间,认真地思索她在这里生活会需要用上什么东西,能想到的都买回来。次日,她人已经到了,他忽想起南方冬天开空调很干燥,忘了买空气加湿器,不好单独再买过去,以免被礼貌谢绝,于是给宿舍楼人人都买了一个,借马阿姨的手送给她。
但是,没几天,就在夜晚的机关铁屋里嗅到空气中那缕近似柠檬的好闻气味,意识到他期待已久的人原来与暗中调查自己的国安探员有关联。
不是好运,也不是缘分。是蓄谋。
桌上的蜡烛快燃尽了,他俯身下去,拉开地上的背包,从里面取出另一支蜡烛。借了短烛的残火,长烛点燃了,他把它微微斜着,透白的烛泪慢慢滴在桌上。但烛光不很稳。
他说,“在学校的时候,我一直以为你是被王某强胁迫来的普通人,手无寸铁,陷在危险的地方,却出于你那份不论什么事都会做到最好的责任感,不愿意离开。我一直担心曲听棠发现你的来历对付你,她是严天世手下一个很重要的参谋。”
谢亦桐说,“那个时候你就该看出端倪。没有哪个‘普通人’会那么无聊,非要在严天世的浑水里挑战风险。”
“但我不愿意把你往我的对立面想。在我的记忆里,你总是很安静,喜欢坐在角落里低头看书,几乎不与任何人起争执。”
“那是十年前的事。”
“但是我记了十年。”
白色长烛的烛泪在桌上聚了小小的一滩,中间还热着,边缘已冷固,好像一簇奇异的冬雪。他把长烛立在上面。它站稳了,恩将仇报,一滴滚烫的烛泪掉向他手上。他望着桌子对面不说话的人,注意力全然不在这里,竟是没躲开。
是有点疼。
傅默呈把皮肤上的烛泪慢慢拭掉,再开口时,神色已是如常。
他说,“来一趟艾什加拉,我找到了我想要的答案,国安大概也得到了想要的信息和线索。现在,我这个在严天世手下做过事的人落在你这位国安组长手里,你打算怎么解决我?”
谢亦桐也已恢复如常,说,“国有国法,犯法就要受罚。你会被带进国安审监狱,等我们把你做过的事全部调查清楚,自然会有法官依法处置你。”
“那我们怎么回去?”
“明天早上,直升机会降落在山脚。”
谢亦桐起身,从口袋里拿出不到纽扣大的野外联络器和一只小小的电子门闩,动作很利落,用电子门闩把门锁好了,没有密码,谁也开不了这扇门。
她又说,“你现在可以开始睡觉,我会看守你。”
“你不休息么?”
“你是嫌疑人,我是抓你的,你用不着考虑我的事。”
“我大概睡不着。”
“随便你。”
她靠着门,抱着手,面无表情地盯着他。他坐在桌后的椅子上,丝毫没有去睡觉的意思,烛光里一直看着她。
然后又开始笑。
谢亦桐说,“……有什么好笑的?”
傅默呈道,“虽然是在这样的情境,但看见你,心情还是会很好。心情一好就笑了。”
“……”
他说,“这会不会是我最后一次看见你?”
“如果不出意外,你进了审监狱以后,我还会审你一两次。”
“但那时候会有别人在,”他说,“不是只有我们了。”
“……”
她不说话,他也没说话了。
就这样过了很久,桌上的蜡烛在忽然一闪后燃尽了。没有光,屋里黑了下去,谁也看不见谁。
他没有去点新的。屋子中央没动静,他仍坐在那里。
不多时,倒是门边犹犹豫豫地响起一阵窸窣动静。谢亦桐摸索着走回桌边去,坐下了。
她说,“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