茂密森林覆盖着古老的大地,偶尔出现细长的道路与绿调色盘般的整齐农田。飞机早已飞越国界线,连繁市也远远甩在了身后。
它径直朝首都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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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都。
下飞机前,谢亦桐给了傅默呈一杯水和两片强力安眠药。要去的地方是机密之地,以这位嫌疑人对方向的感知能力和记忆力,即使戴上眼罩也挡不住他把位置记下来。
他看着她,很配合地就着温凉的水,把安眠药吞了下去。
确认他睡熟了,一行人静静地下了飞机,上了等在不远处的一辆加长汽车。汽车在夜色中平稳穿行,几小时后停在一座大楼前。这大楼很低调,看上去只是一座建于上世纪的普通办公楼,但事实上,即使导弹也不可能炸得了它一块砖头。
他们进了大楼。
已有几个神色肃穆的人等在大厅里,简短几句交流后,和警卫一起带走了仍在沉睡的嫌疑人。谢亦桐和记录员上了电梯,到五楼去向上级部长当面汇报这一路的情况。
部长年近六十,发间已夹了银丝,面目看着很慈祥。她耐心听着谢亦桐把艾什加拉的事情说完,点点头,评论几句,然后告诉她外面的情况。
严天世死了。
死在从日本北海道飞往艾什加拉的私人飞机上。不算意外丧命,是寿终正寝。他七十多了,几十年前在东南亚起家时手段说不上光明,仇家四布,身上有很多旧伤。死亡将近,他自己大概一年前就意识到了,因此独居北海道,过上了一种近于青灯古佛的隐居生活。
也许也正是因此,大半年前他开始与异国万里的繁市接触,费尽周折,投入常人难以想象的人力与资金,购下那些曾与北门世家有着直接或间接关联的地产,完成他一世的执念。
在生命的最后一天,他走上飞往故土的飞机。
谢亦桐想起在太阳升起时的古老象冢边听到的艾什加拉语言。那时野象千里而归,死在历代祖先埋骨之地,眼睛灰蓝的艾什加拉人在它身边围了一圈。
——“艾什加拉……艾什加拉……艾什加拉……”
——傅默呈说那句话的意思是,艾什加拉的野兽,终将回归艾什加拉。
嘶咬亚洲几十年的野兽,也终将回归故土。
部长说,“严天世与境内来往,从你汇报以后我们便很警惕,安排了好几个组的调查员密切监督他动向。他在繁市不计后果地大量买地,搅起满城风云,我们还请过经济专家熬夜研究对策,调用大量人力物力调查他究竟对我们国家抱着什么阴谋。”
那毕竟是一个在过去半个世纪里恶事做尽的人。
部长顿了顿,摇了摇头。“没想到只是一个爱情故事。”
谢亦桐说,“是挺让人意外的。”
部长说,“他的私人飞机落地还不到三个小时,人死得不久,我们也是刚刚才收到消息。他没有拿到过从我国领空飞行的资格,从日本出发,是先绕道东南亚,途径印度,然后才到艾什加拉的。不然,说不定半路里还会在空中与你们擦肩而过。”
谢亦桐想了想。“也就是说,直到最后,他也没和他儿子碰上一次。”
“他本人想来会有些遗憾,”部长说,“假如说这世上还有什么是他在乎的,那一定就是这个他几天前才认出身份的儿子。二十几年里,他对这个儿子的存在一无所知。但他一旦知道——他在遗嘱里把他所有的东西都留给七号嫌疑人傅默呈了。”
“所有?”
“所有。严天世从前是一个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人,权势滔天,财富惊人,但他从来没有在意过自己死后这些东西会怎么样,没有做过任何安排。他手下有不少人虎视眈眈,只等他一死,就为这些东西打得头破血流。但几天前他写了遗嘱,他几十年来得到的全部——财团、地产、股票、现金流、权力、人脉、部下的忠诚——都归属傅默呈。”
“这么说来,现在严天世死了,这位七号嫌疑人倒比他活着的时候更危险了。”
“未必。虽然严天世手下争名夺利的人很多,但对他忠心耿耿的人更多,为报他知遇之恩,连命都可以不要。他们不会容许任何人伤害旧主在遗嘱里认定的新少主,只等他从我们这里出去,就会忠诚地扶他坐上严天世的位置。”
“他们恐怕不会‘等’他出去。”
“你说的很对。严天世和他手下的人一向不择手段,无所顾忌。我们已经把七号嫌疑人的安保等级提到最高,防止有人来劫狱。”
“对七号嫌疑人的审问什么时候开始?”
“下周二。我们对他的调查还没有结束,有一些事情还没弄清楚。不过,他几周前背叛严天世,向我们提交的那份秘密资料很不简单。”
“不简单?”
“那份资料上记录了严天世为大量购置地产而在繁市进行的各项秘密计划,它本身只与严天世的势力有关。但我们顺藤摸瓜查下去,与通过其他途径查到的东西对照起来,发现了一些很有意思的事情。”
说到这里,部长拿起桌上的旧保温杯,不慌不忙地拧开盖子。杯中冒出一团不显眼的白色水汽,隐约是养生姜茶的味道。她慢慢地喝了一口。
仍是慈眉善目的模样。
谢亦桐坐在部长对面,不知为何,背上忽有一股寒意。她在脑海中飞速复盘接触到严天世这些事件以来发生的一切,面上不动声色,只是静静地坐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