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二。十字路口的绿灯亮了。
公交车继续行驶,繁市清晨的街景在窗外缓缓向后流去。冒着白气的早餐摊、牵着自家老人小心过马路的中年人、背着书包你追我赶的小学生……这是一个生活化气息很浓的城市。
公交车缓缓上了一座桥,桥底下的小河结了薄薄的一层冰。
谢亦桐坐在窗边,把手机在膝盖上一下一下地转。
她刚与本地公安在线上沟通了一次,希望对方能提供北门世家族人的户籍信息,尤其是北门剑平和北门安念。年底刚过,公安也很忙,但承诺会在今天之内把资料发过来。
她望着车窗外桥底下的河流。它是一条名为月亮河的大河的一条小支流。月亮河发源于繁市两百里外的一座高山,因从源头出来不久,在这一带尚还只是一条潺潺细水。但若是再往东走几个省,它便渐渐成为一条浩浩大河。
公交车缓缓停了下来,广播声响起。
“各位乘客您好,繁市图书馆站,已经到了。下车的乘客请从后门下车。下一站,桃园亭站。”
谢亦桐把手机揣进兜里,独自一人在这一站下了车。天气很晴朗,这地方有点偏,附近没什么人。一幢颇为厚重的古建筑伫立在不远处。古雅庄严,看上去很有历史。但年深月久,整个儿的都有些发暗。
朱红色的古门顶上挂着一块与老建筑有些格格不入的现代式新招牌。
繁市图书馆。
一进门,冬日晴朗的阳光被挡在墙外,楼中氛围全然不同,仿佛是到了另一个世界。古式的大厅很高很宽阔,正中是一座巨大的圣人像,四周梁上垂下的一盏盏照明灯是有些发黄的旧式灯,光色微醺,投影在陈旧的木墙木地上,有一种说不出的静谧与陈旧感。
又很安静。
今天是工作日,寻常人上班的上班,上学的上学,图书馆里几乎没什么人,大厅里只有个工作人员模样的年轻女孩在登记台后面昏昏欲睡。
谢亦桐走过去,从背包里拿出一张事先备好的假名假姓的A大历史系研究生学生证和一份货真价实的A大知名教授开的介绍信。她自我介绍,说自己在做地方史研究,想要查阅一些繁市本地的旧县志。
工作人员女孩很热情,确认学生证和介绍信都没什么问题,让她在登记簿上写了学生证上的名字贾某某,便立马起身带她到三楼古代文献室去。女孩说,繁市保存下来的本地旧文献大多收藏在那里,老古董似的,平时一年到头也不会有一个访客。
到了楼梯上,女孩脚下一滑,差点摔了一跤,余惊未定,抱怨这座建筑实在是太旧了,又没什么人管,年久失修。
女孩说,“所以我们图书馆明年就要搬走了,新大楼,特干净特敞亮,到了那边肯定心情都不一样。唉,成天在这地方待着,我觉得我都要抑郁了。”
脚下的木阶吱呀作响。
谢亦桐打量着置身其中的这幢晦暗古楼。
它很古了。
高大肃穆,寂静森然。一面面墙、一间间屋子,巧妙地互相掩映,仿佛层层叠叠,幽远无尽,给人一种永远也走不完的错觉。墙顶、梁柱、地板上仍处处可以见到繁复细丽的纹刻,有流云,有人像,有瑞兽,显不是随意而为,内里必有含义,只是有些磨损了,也再没人看得出了。
这座楼曾有辉煌的过去。
但现在,一切都光辉不再了,只带着一层薄薄的灰。楼阁在微黄的灯光里留下重重叠叠的阴影,仿佛久远的历史一点点堆积了起来,千百年的重量全压在里面,人在其间,根本喘不过气来。
难怪工作人员觉得抑郁。
谢亦桐若有所感。“这座楼以前是做什么的?”
前面的工作人员女孩很小心地在楼梯上走,所有注意力都放在了脚下,以免又摔一跤。回答时便有些不太走心。“好像以前是哪个大家族的藏书馆吧,民国的时候破产了,楼就卖出去了。不过这楼据说风水不太好,谁住这儿谁倒霉,后来就改建成图书馆了。”
女孩挺无所谓地耸耸肩,“不过,如你所见,我们也要搬走了。”
“那个家族是不是姓北门?”
“好像是。反正挺少见的一个复姓。”
三楼到了。
这地方黑漆漆的,有一股灰尘味。
女孩皱着眉头,用手在鼻子前面扇了扇,开了灯,又开了一扇门。门后有一种阴寒气。没访客的房间没空调。
女孩说,“就在这里了。贾同学,你要找的地方史资料,要是这间屋子里没有,别的地方也就没有了。”
谢亦桐道,“谢谢。”
“那我就先下去了。哎,这楼本来就让人心情抑郁,三楼更是这样,”女孩说,“对了,你进去以后,这个房间里的监控摄像头会自动打开。不是不信任你喔,只不过这里面东西都是独一份,我们馆还是很小心的。”
“我知道了。”
女孩离开了,脚步很快,只在下楼梯时才小心慢下来。
谢亦桐一个人走进这间冷飕飕的文献室。这里面很空,只靠着墙零散摆了三四个书架子和几张疑似从附近学校捡来的旧桌椅。房间中央是几张陈旧得令人怀疑一碰就会裂开的木案几,围了一圈小红线,上面挂了张警告牌,说中间是古物,过段时间可能会挪进博物馆,禁止触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