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天南地北和咫尺方寸——自律的大洋芋
时间:2022-02-21 15:37:59

【在吗?】心月加群的时候不是没想过找个伴儿,心里想的是能互相鼓劲也是好的,可惜真打算走的人,他们的时间和方式都不太适合她,她一开始想的就是这地,就是这方式。
【我还在动车上】【下午五点多到】她看了一眼车窗外,动车行驶很快,迅速划过了一片陌生的楼房和街道,以及密密麻麻的行人和车辆,天空还是乌黑暗沉的,她不知道眼前的是哪个城市。
心月记起渡渡鸟是要烧炭的,那不是她想要的方式。其实她不是很介意一个人走,毕竟算起来,她独居也十几年了,个性很独立,在这件事上独来独往不是什么难事。
她郑重地拒绝:【抱歉,我不想烧炭,我是去跳江的。】世界上最后一只渡渡鸟:【没关系】【我其实不挑这个,只是和原先的那个人约好了是烧炭,他现在来不了了】【我可以和你一起吗?我特别不想一个人】【可以吗?】那也没什么不可以的,心月回复他:【好的。你几点到?我们约哪里见面?】
第3章 南行2
 
世界上最后一只渡渡鸟没有很快回复,心月又看向窗外,外边飞快地掠过一丛丛的小山包,翻耕得很整齐的田地,满是垃圾的小河,盖着参差不齐楼房的村子,枯败的小树林,被杂草和建筑垃圾覆盖的荒地,在野地里延伸到远方的土路…
她还在等渡渡鸟回复,耳朵突然捕捉到前座一个妇女的嗤笑声,伴随着一句粗口。
“贱人。CNM。”
她的神经瞬间被刺痛了,身体不可控地哆嗦了一下。
冷静下来,她劝自己:那人不是在骂我,她可能只是看到了什么匪夷所思的新闻消息所以讲粗口,可能是在和熟人开玩笑,可能是她旁边的乘客惹到她了,我们隔着座位靠垫,又看不见人,彼此陌生,没有冲突,她不可能是在骂我。
她的呼吸停滞了一会,耳朵里面忽然响起了一些尖细的嗡鸣声,伴随着头部有节奏的臌胀感,这让她烦躁不堪。
突然,有一个清晰而温和的声音叫她的名字。
“寸心月,等一哈嘛。”
这声音的情绪是欢快的,像在耳朵边上,又像在远一些的地方,像一个人的声音,又像另一个人的声音,像说方言,又像说普通话。
寸心月顺着声音转头去看,只看到行进中微微颤动的车厢过道和表情漠然的后排乘客。
她耳朵里又响起好几个男人女人在一说话骂人的声音,有恶毒咒骂的,有轻蔑侮辱的,这些声音忽远忽近,或大声吼叫,或窃窃私语。
她突然意识到自己被跟踪了,境况十分危险,车厢里的气氛诡异,身边的人都悄悄斜眼看她,侧前方的座位上有两个女人头对着头低声讲话,好像在密谋着陷害她的计划。
她脑袋里嗡嗡地回荡着一些声音,像回忆又像是正在发生的。
“寸心月,你简直是个烂人!你活着做什么!”
“贱人!!”
“没见过你这么不要脸的女人!”
“你怎么不去死!”
“我打死你!”
“你活着有什么用…”
她猛地抽了一口气,一边把呼吸顺匀,一边不安地来回盯着对面座位和自己身边的人看。
她怪异的举动引起了同坐旅客的注意,对面座上的一个中年妇女对上了她的目光,眼神并不友善,她心里一惊,脱口而出:“眼睛看哪里?盯着我看干嘛!”
心月的声音骤然响起,声调带着尖锐的颤音,引得周围的人纷纷侧目。
她不想别人误会是她先找麻烦,于是又看着对面那人说:“你眼睛看哪里,眼睛看哪里?”对方凶巴巴地反驳:“哪个看你了!有问题!”
争吵声吸引了更多人的目光,周围的人和那个妇女一起用审视的眼神看她。心月反应过来刚刚自己的声音里已经带了惊怕的哭腔,是情绪反应过头出丑了。
她慌忙起身,想要躲过别人责问的目光,可身后还是传来了那个妇女低声的咒骂,是在骂她神经病。
记忆开闸了就很难关住,心月感觉曾经那些脸上头上落下的巴掌拳头和一脚一脚的重踢好像又笼罩在她身上了。
她站起来的时候看到前座刚刚骂人的是个染了黄头发的中年女人,胖胖的,泡面头发型也没能掩盖住稀疏头发下苍白的头皮,她敷着过于白的粉,涂着过于红艳的指甲,不年轻了。
这让心月稍微安心了一些,她默默安慰自己——果然是不认识的人,我听错了。可转念又想她为什么要骂我呢,然后又推翻这个想法——不是,她没有骂我,是臆想的,是我病了。
心月思绪纷乱,用力稳住步伐往车厢连接处走去,她的呼吸发热,心口又紧又疼,只能右手交叉握住左手的大拇指用力向后掰着,希望可以把左手上那根一直连接到心脏的筋掰直理顺,让它别那么酸痛了。
她在洗漱台洗了脸,静静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镜子里的人是几天没睡好觉的衰鬼模样。
火车钻出隧道,天色暮然大白,心月回过神来,记起此行的目的,她怔怔地站着,意识流淌得极其缓慢,过了许久,终于把做这个决定的原因再次推想明白。
眼泪一整道地划出眼眶,汇集在她下巴上,她感觉喉咙很紧,但发不出声音。
心月其实并不想哭,也厌恶自己哭,她不想放任那种委屈自怜的情绪蔓延,无论如何,已经哭得太多了,再多,就又要糊涂了。
动车在快速行进,是要奔赴心月的结局。
她在半开放的盥洗处对窗站立,期间有列车员来检票,询问她为什么不去座位上坐好,心月一脸迷茫,不言不语。对方看她的表情不对劲,问她是不是生病了,她仍是不说话。最终,列车员皱着眉头走了。
等站到腰腿酸痛坚持不住时,她也不好意思再回到原先出丑的地方,只能穿过几个车厢找了个空位坐下。
手机消息提示:【我们加一下微信吧】【他们找上我□□了  我要下线了】【□□群被举报了别去讲话】心月加群没几天,几乎不在群里发言,也没打算事前在这个名叫“世界很美但我不配”的群里发临别感言,这里面的大多数人都不会去死,甚至有些人乐于诱导、督促别人去死,大概是享受掌控他人生死命运的“快乐”吧。
偶尔看到有人提起群里的谁谁谁在哪哪走了,心月都在心里默认那是假的,眼不见为虚,毕竟群里骗子很多,多到看见有赌徒来罗列自己的大宗赌账,骗子都能说要借钱给他翻盘的。又或者,确实走了一些人,但她的潜意识不想承认,可能对于这种事还是有一点说不清楚的恐惧吧。
心月把微信号发了过去,打算退出□□的时候看到了一个加好友的申请,那人的网名叫做“明天会更好”。
她同意了好友申请,对方很快发来一段文字,堆砌着很多笑脸、太阳、拥抱和鲜花的emoji表情,看起来像群发的“劝生文”,大概意思就是劝人珍惜宝贵的生命,不要用自杀这种方式伤害父母亲人。
心月正打算退出对话框,对方又说话了:【朋友,你好!】【我知道你来到这里一定是有不得已的苦衷,我们聊一聊,让我听听你的困难,我们一起想想办法,看看能不能找条别的路走。】心月回复:【谢谢你,陌生人。】【祝您余生顺遂。】心月退出了□□,在微信上把渡渡鸟加上好友,他说:【我得晚上十点左右到】【你定好地点我来找你】这正是心月想的:【好,我等着你。】此刻,钱塘江边,不知名处。
心月在江岸上站着吹寒风,胃部和小腹传来的冰凉痛感像是闷钝的撞击,又像是尖锐的砍刺,她忍受不住便蹲下身来,紧靠着半高的石礅缩成一团。石礅替她挡住了凛冽的寒风,她身上好歹暖和了一点点,只是脚又僵又痛。
手机电量7%,还是没有司机接单。
她埋头在袖子上蹭干净眼泪鼻涕,撑着膝盖站起来,回头看了看差不多一公里以外的壮阔大桥,把心一横。
左右都是死,真不知道在瞎折腾什么。
……
 
第4章 世界上最后一只渡渡鸟1
 
心月没走几步,终于看到有人接单了,司机距离她2公里,正在驶来,还打来了确认电话,心月抢在司机开口前急着说:“我在大桥下面的路边,手机马上没电了,等…”
好在司机顺利接上了心月,车里的暖气开得很足,她很快缓了过来。
司机是个一脸和气的五十多岁男人,主动帮心月给她的手机充电,还贴心地递给她纸巾擤鼻涕。心月感觉自己被人善待了,眼眶又一阵一阵发酸,一个劲地夸赞司机是个好人。司机问她是哪里人,是不是来旅游的。玫瑰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应付地嗯了一声便不再说话。
可以重新准备一次,不用去得太仓促,太随便,太疲惫,她觉得自己挺幸运的。
人嘛,总是贪图舒服,连死也是,想死得无所畏惧,心怀喜悦。
杭州东站。
在位置共享界面,那个黑色头像一点一点地靠近,在两个人的头像几乎叠加在一起时,心月抬头看了看来人。
“世界上最后一只渡渡鸟”的个头中等,人很瘦,白面皮,唇边留了一圈稀拉拉的胡子,细细的眼睛快速在心月身上扫了几个来回。
这人戴着黑色的线帽,又把灰色的卫衣帽子套在外面,外衣是件不算厚的彩色运动服,里外两件衣服和他的裤子都显得太宽大了,把他衬托得愈发的瘦。
他像是那种追逐流行文化,享乐至上的小年轻,一看就知道没吃过生活的苦,出了事情估计还会有家庭兜底,和他们将要去做的那件事看不出有什么必然联系,她觉得这个人很可能只是一时负气冲动罢了。
心月抬头对上渡渡鸟的目光,对方很快闪开了,侧过脸东看西看,左脚换右脚地踱步,嘴里好像还嘟哝了一句什么,心月没听清楚,她不喜欢渡渡鸟这幅吊儿郎当的样子,脸上也带上不耐烦的神色,问:“你讲什么?”
渡渡鸟抽了一下鼻子,抬起眼睛,露出一片萎靡的眼白,他的声音有点沙哑,问:“你是‘不鱼’?”
心月点了点头,耐着性子开口对他说:“我们先去找个地方吃点东西休息下吧。”
渡渡鸟还是有点神经质的原地挪步,手时不时地擦过鼻子和下巴,他的身体好像有些不可抑制的震颤,每当心月回头看向他,他就会立即转头看向周围,好像很不愿意别人注意到他。
心月有点心烦,后悔自己没考虑清楚,这么重大的事情要选伙伴也应该慎重些的。
他们一前一后,无声地坐在出租车里,看着窗外细雨里的霓虹街景。
司机把他们送去了离大桥最近的一个商业区,说附近只有那里有酒店,心月查了一下手机,显示距离大桥6公里,不算远,却也不近。
心月和渡渡鸟被放在黑洞洞的路边,这一片的路灯坏了,司机告诉他们顺着眼前的岔路走进去就是了。这地方是城郊,路灯稀稀拉拉的,他们摸黑走进一条老旧的美食街,许多饭馆的店招还亮着,只是门都关闭了,显然早已打烊。
这样冷的夜里,时间已接近零点,街上没有行人,他们在街面上来回走了一圈,终于在一条小巷子里发现还有家沙县小吃在开门待客。
一碗馄饨,两个煎蛋。
一碗蛋炒饭,一个卤鸭腿。
这饭没什么滋味,仅仅是聊胜于无。
店里也不暖和,桌子板凳都透着冰凉,心月和渡渡鸟各自闷头吃饭,没有交谈。
结账的时候心月从收银台拿了两瓶白酒,渡渡鸟在她身后说:“再多拿一瓶吧。”
出了店心月把两瓶白酒递给渡渡鸟,随口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渡渡鸟把酒一边一瓶放进上衣口袋,回答:“张尧,尧舜禹的尧。”
“哦。”心月指了指不远处的一家商务酒店,说:“我们住那里吧。”
张尧却定住身形看着心月,没有要跟上的意思。
心月走了几步见人没跟上,转头问他:“怎么了?”
“你是不是后悔了?”张尧问。
心月平静地回答:“没,我已经好几天没休息了,现在太累,又冷,我想先好好睡一觉。”
张尧不屑地哼了一声,“这事就是得一鼓作气,你休息好了,人一舒服也就不想走了,清醒过来就还他妈的得继续熬着!”
心月看着他,沉默了几秒钟,一言不发,径自转身朝酒店走去。
开房的时候张尧跟了上来,心月默契地跟前台说再开一间房,前台找张尧要身份证登记,张尧说自己是和心月一起的,忘记带身份证了,希望可以不检查身份证。前台女孩义正词严地拒绝了张尧的要求,说没身份证就不能开房,也不能跟着心月入住,无奈,张尧只得把身份证从裤兜里拿出来登记,心月瞟了一眼,大概看清他是江西x市的,96年生人。
张尧随口问了一下前台这附近有没有派出所,前台的姑娘警觉地瞥了他一眼,说不远处的十字路口处就是警察局。
在张尧扒掉帽子对着摄像头照相的时候心月突然想到一件重要的事情,忙对前台说:“麻烦安排最低的楼层,二楼最好。”
话刚说出口,张尧绕到她身后时又不屑地哼了一声,心月烦躁地舒了一口气,不想再理这个举止无礼的陌生人。
前台的工作人员告诉心月,最低的楼层是四楼,还有空房。四楼的话,不想冒着半生不死变残废的风险,就不会选择这个高度,心月觉得可以了。
张尧一直跟在心月后面,静无声息的,心月敢肯定对方一定在盯着自己的后背看,这让她很不舒服。
房间是面对面的两间,心月把一张房卡递给张尧,耐着性子说:“今晚好好休息吧,这事没什么可着急的,早晚的事情。”
“你是怎么想的?”张尧问。
是问去死的计划吗?很简单。
心月扯了扯嘴角,想用微笑缓和一下气氛,但感觉脸僵得厉害,做不出表情。
“明天睡到大中午,出去吃个饭,等天黑人少的时候上桥,再…反正得等到明天晚上没人的时候,白天给人看见不好,搞不好遇到见义勇为的人,拖累到别人就不好了。”
张尧又毫不客气地哼了个气声,用嘲讽的语气说:“你想得可真多,你可真善良。”
现在的小年轻都这样吗,吊儿郎当的样子,看着就很讨厌,心月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和他多话,重重地甩上了房门。
她进门第一件事就是把空调温度调到最高,再把电热毯按钮滑动到“高”档,匆匆上了卫生间,也不洗漱,很快地脱鞋,拉窗帘,关灯,把自己裹进被窝,趴在一点点暖热起来的被窝里,趁意识尚存的时候把电热毯的开关滑到了“低”,然后沉沉睡去。
作为一个长期被失眠症折磨的人,她很久没像这样睡着过了。
夜里,心月模模糊糊听到一阵隔壁的敲门声,又听到一些男人暴怒争吵的声音长久回荡在门外走廊上,直到消失。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