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俊江直接把车往市区开去,最后来到了一所位置隐蔽的园林酒店。心月一脸怒容,生着闷气,嘀咕道:“你是不是只会想这档子事?”
她已经下定决心如果何俊江敢带她去开房的话,她一定要打他两个耳光,然后立即走人,可何俊江只是平静地说:“不是,你误会了,我先去问问,你坐在这里等我一下。”说完一个人去了酒店前台。
过了一会,何俊江回来,低声说:“他们在里面,我们就在这里等吧。”
“谁在里面?”心月问。
“戴静和他的相好。”何俊江的语气里没有愤怒的情绪,似乎还因为抓奸成功夹杂着一丝兴奋。
心月愕然说:“可你带我来看又有什么意义呢,我不关心这个。”
“你不是一直自责吗,我想告诉你没有必要,她戴静不是什么好东西,她不仁我不义,谁都不是纯洁无瑕的,她能婚内出轨,我就不能追求真爱了吗?”他想握住心月的手,被躲开了,又说:“我会想办法尽快离婚的,你相信我,我是真的想和你在一起。”
心月双手捂住脸不再说话,两人枯坐着等了许久,心月熬不住睡着了,等被叫醒时,她看到戴静和马主任前后脚走出酒店,在酒店前的一块停车场前亲昵地半拥着说了会话才分别去开自己的车。
何俊江早已准备好了手机,一直在录像。
等戴静和马主任开车离去,心月才问:“你一直都知道吗?”
何俊江想了想才说:“也不能说知道吧,但也不是完全不知道。”
见心月一脸迷惑,他接着说:“怎么样,震惊吗?其实我们这样的夫妻在这个城市很常见,莫名其妙就结婚了,猝不及防就有了孩子,过着过着就成了半个仇人、半个陌生人。以她的性格来说,发生这种事不意外。而且,她应该也不关心我是不是知道。”
“那她晓得我们的事吗?”心月问。
“不知道。我不知道她知不知道。” 何俊江如实回答。
说完这句话,何俊江闷闷地笑了两声,拿出打火机想点根烟,看了一眼身边的心月,又把烟放了回去。
撞破戴静与马主任出轨的事并不能减轻心月的负罪感,在此之前,她几乎每时每刻都在内疚和自责,已经无法跳出这种思维执念。
她失魂落魄地对何俊江说:“算了,我太累了,不喜欢这样偷偷摸摸的纠缠,实在是太磨人太麻烦了,我们真的断了吧,就当没认识过。”
何俊江急了:“你给我点时间,我一定尽快离婚,然后我们结婚,好不好,你不要不理我了。”
“可你有孩子了,我们这样会伤害到她。”心月忍不住大声了些。
“不管孩子归谁,我都会对她好的,这个问题可以解决。”
“她会恨你的,也会恨我,我不想成为那样的人…”
心月突然间很难过,难以抑制地哭泣起来。
何俊江颓然又无奈地说:“我真的不明白,你为什么总把事情想得那么悲观,那么严重呢。”
他看着心月,认真地问:“你和我在一起不开心吗?你也说过喜欢我,爱我的!”
“——我已经错了,反正不想做错更多。我烦了,我烦你!”
心月擦掉眼泪,她刻意忽略掉对方的目光,表情冰冷,显然已经下定了决心。
何俊江看着她,许久得不到目光的回应,便也生了气,再也不说话。
他们沉默着回到景区,何俊江也不打招呼,下去开自己的车走了。
心月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又过起了浑浑噩噩、毫无行动力的日子,她每天躺在床上睡得昏天暗地,连起床洗漱、上卫生间、吃饭喝水这些小事都成了难以完成的目标,需要一拖再拖。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当她打开手机时,并没有看到戴静的来电和讯息,这让她稍微松了一口气。
到了这年的中秋节晚上,心月看到赵齐晒了朋友圈,写的文字是——“回家过中秋,看看我妈的手艺”,配图是一个妇女微笑着坐在沙发上,面前的茶几上摆了六七个菜,还有葡萄酒、高脚杯和堆着月饼、石榴的漂亮瓷盘,照片照得不清晰,照片一侧入镜的中年男人做着抬手的姿势,好像在阻止拍照,他被拍虚了,但心月还是认出了人。
那个男人是她爸爸赵继新,他剃了头发,脸上显出浮肿的病态,但仍笑着,宠溺地看着儿子,这一家人真是其乐融融,美满幸福。
看着这条朋友圈,心月感觉自己麻木了很久的心脏像是被毒蝎子刺中了,瞬间灌满了仇恨。
她给赵齐发去了消息,问他是不是回大理了,在得到肯定的答复后,一个念头在她心里疯长,她迫不及待想要继续那未完成的报复计划。
赵齐答应过不止一次会问他爸爸关于江尾村,关于寸心月的问题,可他显然全都忘了,根本没问过。否则,他又怎么能在她面前问心无愧地炫耀他和美幸福的家庭呢?又怎么会没正行地问她是不是想他了呢?
心月面无表情地回了一句:“确实很想你,我来大理找你玩,好吗?”
赵齐很快回复了一排欢欣雀跃的表情表示期待心月的到来。
天已经很晚了,可心月一分钟也不想等待,她随手抓起几件行李,匆匆忙忙地就出门了。
她直接往高速路开去,目的地是大理,也或许是她的老家,她在思索该怎么做。
到凌晨三点多的时候,心月实在困得开不了车了,即便开着暴躁的电音和重金属音乐都没法振奋精神,她只好先进服务区休息一会。
小睡了一会后她还是感觉困乏,于是想了个办法让自己清醒一点,她用硬壳饮料瓶装开水,把一包十条的速溶咖啡全部泡进去。如此高浓度的咖啡她只喝了几口便感觉口中干渴,难以下咽,但大脑果然很快亢奋起来了,亢奋到几乎眩晕,同时胃部的不适感也加剧了。
她没试过在晚上开这么长时间的车,从天黑到天亮,从高速公路到盘山公路,一整个夜晚过去了。
心月在晨曦中回到了家乡的小县城,城里的道路变化不大,她凭记忆找到上学时候常去的那个早点铺,点了一碗面条,一碗豆浆,可惜胃里面是焦灼地胀痛,她感觉反胃恶心,吃不下任何有油腥的东西,只喝完豆浆就走了。
县城不大,一会儿就转完了一圈,到了上班上学开门做生意的时间,街上的行人和车辆也越来越多。心月找到一家刚开门的打印店,将手机里存着的照片放大打印了三十份。
她回到江尾村,来到她爸爸的房子,用那个女人给她的一串亮闪闪的钥匙打开了院门,进去才发现这里已经不是她记忆中那个家的样子了。
这所新房子的院子变小了,还铺上了青黑色的地砖,房子外墙刷成了灰白色粗粝的喷砂墙面,她依稀记得从前好像贴的是长条的白色瓷砖。二楼开了大大的落地窗户,原先锈蚀的铁窗换成了铝合金新式窗户,楼上似乎还加盖了半层。屋子里的布局也改变了,留了三个卧室和一个大大的客厅,从地板砖到屋顶灯,所有的家装都是新的。
这算是他送我的礼物吗?
是施舍吗。
我不要。
……
心月把想做的事情做好后便又开车返回大理下关,她身上虽然疲惫酸痛,脑子却是兴奋的。路上,她给赵齐打了个电话,约好了见面的地方。
等心月开车到那里时,赵齐显然已经在路边等候了许久,他正跨坐在白石栏杆上抽烟。
天气湿冷,他穿了件黑色的运动夹克,里面是宽松的白色运动服,头发没有打理,被风吹得蓬乱,想来应该是闲在家中懒散了,不像在学校时特别愿意在外表打扮上认真。
他的皮肤很白,在背后青黑色的苍山和低垂的墨色云层映衬下,更显得白净俊秀。心月远远瞧着他的模样,越看越觉得他像那张照片里的赵继新,这让她瞬间对赵齐生出许多厌憎之情,以至于站在他面前时,需要特意伪装起笑容。
心月无论如何也没有力气再开车了,她扭捏地撒了个娇:“你可以送我回家吗?就按这个导航走,我太累了想睡会。”
赵齐大笑着拆穿她:“好啊,说什么想我,原来是抓我来帮你开车?!”
心月在后排座位上沉沉躺倒,说:“多谢你了,弟弟。”
赵齐摸索着启动车子,一本正经地说:“有言在先啊,我可才拿到汽车驾照。”
“生死由命吧。”
心月很快陷入沉沉的睡眠。
第40章 全家福
他们在傍晚时分到达了湾溪村,村道狭窄,车子只能停在一户人家的场院旁,两人下车步行入村。
这里没怎么变过,路线走过一遍就不会忘,心月才醒来不久,下车后仍是迷迷糊糊的,脚步踉跄,赵齐伸手扶住她,她顺势歪在他肩膀上靠着走。
“头好晕啊。”她喃喃道。
赵齐问:“怎么了,脸又白惨惨的,是不是低血糖。”
“嗯,好像是,忘了吃饭,口好渴啊。”心月停下脚步用力揉了揉发紧的头皮,想让自己清醒一点。
赵齐看到另一条更宽些的巷子里像是有卖东西的,就让心月原地等他,他去买点吃的来。心月全身冒着虚汗,感觉站立不住,自己扶着墙找了块干净的石头坐下等。
没一会赵齐回来了,他好像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大笑着说:“我服了,这里的东西就没有一样是真的。”
他把水递给心月,展示着袋子里的假冒食品,“这是奥利粤饼干,这是德扶巧克力,哈哈哈,没别的了,反正是高糖的,你凑合吃点吧。原本还想买饮料,但都是些没见过的牌子,怕是不能喝。”
心月一口气喝光了自己的水,感觉还不解渴,随手用力捏瘪了瓶子,看到赵齐的水只喝了半瓶,便伸手要过来喝了。
她喝得着急,赵齐弯下腰,帮她把吃进嘴里的头发撩出来,心月看着他,表情平静而温顺,等水喝完了,赵齐又帮她抹去嘴角的水痕,然后掰了很大一块巧克力放进她嘴里,就好像是在照顾小朋友一样,既耐心又温柔。
微风袭来,心月感觉好多了,他们迎着夕阳的光芒走向村后那个水塘子。
赵齐没问心月家在哪里,即将去到什么地方,只是安心由她带着来到映照着红澈澈火烧云的池塘边,看绚丽的湖面随着水波晃荡。
心月抬头看了看身边的年轻男人,指着那片长满浮萍的静水告诉他说:“我妈妈是在这里死掉的。”
赵齐沉默了一阵,轻声问:“那,你爸爸呢?”
“在家。”心月回答。
他们在那里看了很久的夕阳光景,只等水塘里的霞光散尽,变成黢黑的一塘死水。
夜幕降临,山里的夜晚格外的黑,格外的静,心月小心地开车行驶在弯曲狭窄的村道上,想象着母亲曾经也走过这条路,那时的她和现在的自己一样,正陷在癫狂无解的人生泥塘里,不断挣扎着,也许突然有一天就松手了,一脚踹上生门,堵死,一了百了。
旁边的男人正悠悠地抽着烟,跟着音乐哼起了歌,心月在心里嘀咕:他多好呀,什么都不知道。
他们在月上中天时回到县城,两个人都饿坏了,赶紧找了个烧烤摊吃东西。吃得差不多的时候,赵齐又叫了两罐啤酒,一边喝一边低头玩手机。
心月的恨意早在不知不觉间平息了,此刻拿不定主意,想就此算了,却又有那么一点点不甘心。
突然,赵齐把手搭在心月肩上,热烘烘地凑在她耳边说:“去哪儿?这个怎么样?”
他晃了晃手机上的酒店预订页面,上面展示着一个红色的圆形大床,情侣、浪漫等字眼让心月看得心惊肉跳,她赶忙扒开赵齐的胳膊,赵齐以为她害羞了,笑着欺身过来想抱住她。
心月赶紧站了起来,想了想才说:“住什么酒店啊,我带你回家去吧。”
赵齐被噎得干咳两声,带着一脸微醺的笑问:“真的?”
心月也弯起嘴角挤了个笑容,点点头,结了账。
她带着赵齐穿过深夜的江尾村,来到了父亲赠予她的新房子处。
车就停在路边,赵齐略紧张地问心月:“说真的,我还没见过哪个女孩子的家长呢,这么晚了去你家会不会太草率?”
心月仰起脸问他:“你怕啊?”
他立时笑得痞坏:“你都不怕我怕什么。”
院门是锁着的,赵齐终于松了口气,“早说嘛,你家没人,害我白紧张了一路。”
铁门的老式插锁太涩了,他们合力扳开的时候发出了刺耳的钢铁摩擦声,撕破夜的静默,惹来许多狗吠。
房屋的门是新的,心月对钥匙不熟,要一把一把地试开,赵齐看着心月,目光温柔,耐心等待。心月瞧着他的脸,似笑非笑,心说门开了咱们就两清。
打开了门,再打开灯,心月痛快地畅想:赵齐,你可睁开眼好好看看吧,我贴了满墙的全家福,连地上也有,就是怕你看不到!你不要忽略掉重要的细节,看清楚了吗,全家福里的这个男人叫赵继新,这是我爸爸,我十二三岁以前叫的爸爸,那之后我管他叫狗杂种、垃圾、死人,这是我妈,她是死了的,你不必管。这是我,是七八岁的小孩样子,但愿你能看出来是我。
这几十秒的时间对心月来说过得可真慢,她紧盯着赵齐的脸,不想错过他任何一瞬间的表情。出人意料的,他只是漫不经心地扫视了一眼屋子,还小心避开地上纸片,惊奇地感慨:“哇,你家好久没住人了吧,该收拾了。哎,卫生间在哪?”
他竟什么都没看出,心月好生失望。
也是,这样密密麻麻铺陈的黑白印刷人像,阴森怪异,谁也不想细看。她在心里呐喊起来:看看这个男人吧,你难道不眼熟吗?你看他和你长得多像,你就不好奇吗?他是你那混帐的爹啊!你爸爸隐瞒的过去,造过的孽,害过的人,都在这所房子里了。
心月像个技法拙劣的魔术师,反复练习了一千遍的魔术,一上台就失误冷场了,她不知道该怎么继续。
见心月没反应,赵齐自己找到了卫生间。
突然,两束电筒光线从没关好的院门门缝里射了进来,还有人在外面低声说话的声音,心月走出去一看,见是二叔和他的儿子在外面往里观察,他们看清是心月,便放心走进院子。
他们诧异于心月三更半夜地回来了,还说以为是贼进了家里。心月冷笑一声,在心里默默吐槽:谁能有你们贼?你以为谁都像你们一样。
这时候赵齐从卫生间里出来,看到多出的两个男人,也是一脸疑惑,心月冷漠地介绍道:“这是我家亲戚。”心月还记着二叔一家殴打她们母女的仇,不愿叫他们叔叔和堂哥。
赵齐却认出了两人,惊讶地叫了一声“二叔、哥。”还得到了后者的回应,他们认出了彼此,寒暄了一通,二叔问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