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什么念同学友情,不忍心看她落魄,给她一份工作,实际上只为设局陷害!
说什么少年时候的纯洁暗恋,编造一些故事,让她心软,其实只是为了一己私欲,害她伤心伤身,把她当傻子诓骗!
等促成了这场意料之中的出轨,戴静再抓奸取证,逼何俊江净身出户!
好一出毒计!无耻!
他们夫妻俩都不是什么好人,一个利用她,一个玩弄她,都是坏人!
心月冷眼看着眼前的这对夫妻,只觉得好笑和悲哀。
他们明明彼此背叛,互相厌弃,本应该剑拔弩张不相往来,此时却仍然和和气气地挨在一起,齐齐地看着病床上的自己,装好心人讨论着她的病情,好像他们之间没有可耻的事情发生。
何俊江 :“不是说晕倒了吗,要不还是去照个片子好好检查一下吧。”
戴静转而问心月:“你到底要不要去检查啊,趁现在我们在这里,有什么事情还可以帮你解决,待会我们去上班了就只剩你一个人了。”
心月微微笑着,感激地说:“不用了,我好得很,只是有点低血糖,吃点东西就好了。”
戴静看着心月的假笑假客气,只感觉一阵厌烦,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冷冰冰地说:“那我就先回去睡觉了,熬不得夜,大晚上的真是伤精神。”
心月连连点头,嘴里车轱辘似的念着道歉的话:“不好意思,太麻烦你们了,这么晚了还让你们往医院跑,太对不起了,谢谢你们,辛苦了,谢谢,麻烦了,你们赶忙回去休息吧,太对不起了…”
戴静打断了她絮絮叨叨的客气话,“哎哟,别说这些了,让何俊江给你买点吃的东西吧。”
一直半隐在妻子身后的何俊江走了出来,问:“这么晚哪有卖吃的?”他脸上挂满了疲倦的神色,显然并不想去。
戴静想了想,皱着眉不耐烦地回答:“底下不是有超市吗,医院的超市应该是24小时的吧!”
心月连忙拒绝,说自己刚刚已经吃过了。她看到何俊江手上的那叠单据,赶紧说:“我身上没带钱,把缴费单给我吧,我回去再还你们。”
“嗨,别客气。”何俊江这么说着,表情扭捏,把单据递给戴静处理。
戴静也不犹豫,把单据放在心月被子上,打了个哈欠,阴阳怪气地说:“我是要回去了,老何,你呢,留下来看着她 ?”
夫妻俩离婚的事情没谈妥,在外人面前一直装和睦,此前双方各执一词,互相指责对方出轨,但都抵死不认。何俊江否认与心月有染,怕被捏住把柄,所以在戴静面前格外避嫌,连看都不看心月一眼。此时听出戴静话里有话,气不打一处来,愤懑地“啧”了一声,满脸怒容,盯着妻子,挑衅地说:“我在这干嘛!要在你在!”
方才两人间的平和状态被打破,夫妻俩都卸下伪装,双双怒目而视,互不让步,争吵一触即发。
“你们快回去休息吧,我真的没事了。”心月表情平和,内心却在冷笑,她淡淡笑着劝说:“说真的,快回去吧,莫要耽误了明天上班啊。”
她已看清他们的真面目,也终于明白此前一直困扰着她的人情债在别人看来是多么的不值一提,他们愿意对她好,施予一点点的恩惠和善意,不过是符合他们利益的顺便利用罢了。
何俊江和戴静慢慢收回了剑拔弩张的目光,什么话也没说,一前一后地走出了输液大厅。
第45章 清醒
他们终于走了,整个世界安静下来,心月躺在洁白的病床上,体会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舒适和轻松,她心内空明,下定一个决心。
让一切都结束吧,够了。
天亮了,心月睡得很好,醒来后精神饱满,她去办了离院手续,退了两百多块的现钱到手,心里踏实下来,因为待会回去的路费和餐费都有了。
回去的路上,她感觉脚步轻盈,心生喜悦。她眼中看到的这个城市,在冬日澄澈的深蓝色天空下显得明亮生动,格外可亲可爱,只是,街上匆忙而过的行人看起来都麻木不仁、劳碌奔波,她微笑着看他们,心中豁然开朗,悲壮又欢喜,无忧亦无惧。她把头扬得很高,内心骄傲,一往无前,誓不回头。
心月在院门处与门卫老大爷狭路相逢,四目相对时,可以看出他仍然憎恨自己,他浑浊塌陷的眼睛里都是辛辣的仇恨和嫌弃。
心月微微一笑,原谅了这个佝偻的老人,心想他会继续活在肮脏恶臭的门卫室里,苟延残喘,一文不值。
邻居的窗玻璃已经换上了新的,心月在花盆下面放了五十块钱,算是赔的玻璃钱。
她的屋子很乱,垃圾遍地,大件小件的物品不少,处理起来很费力气。
短暂的歇息后,心月不徐不疾地收拾起来,从上午到天黑,她打包出三十来袋要扔的东西放在客厅,除了垃圾,还有所有的衣服、棉被、大小抱枕、毛绒玩具、电视电脑、地毯窗帘、桌椅板凳、锅碗瓢盆等等。
这些物品都是她历年来用心添置的,买的时候需要左思右想,省吃俭用,现在用不着了也没个亲友可以托付。她记起之前住过的城中村,那里的垃圾站旁住着一户十分可怜的人家,老老小小一家人天天在垃圾房里捡垃圾过活,她在那里住过两三年,每次丢垃圾都会把瓶子和纸板单独整理好,直接放去那家人门口,以免被其他人捡去。
现在,她想把所有可以搬走的东西都送给那家人。
东西太多,她开车搬了三趟才送完。那家人还住在那里,最老的老人似乎已经过世,是腿上有残疾的环卫工和他老婆出面接受了心月的馈赠。他们都是很木讷的人,说不出什么客气的话,心月说要给他们东西,他们脸上的表情又戒备又麻木,等明白过来时才喜笑颜开,一家人围着心月送他们的礼物翻翻捡捡,把东西分类,嘴里说着心月听不懂的方言。
他们家的小孩子是最开心的,他们翻到了心月的公仔玩具,整整一大袋,四个小孩猛然争抢起来,每个人怀里都抱得满满的,高兴地放声尖叫。心月送完最后一趟离开时,他们追逐着她的车,蹦蹦跳跳,欢乐得很。这样,心月也就觉得值了。
她回到空荡荡的屋子,细细打扫起来,桌椅,沙发,床铺,衣柜,洗衣机,冰箱,一体式橱柜…这些花了她许多钱的大件,都带不走了,只能送给一直催她给房租的凶悍老太太。
晚上,她躺在沙发上算账,三个平台的借款一共三万八,外加信用卡欠两万一,房租三千五,戴静家替她付医药费一千五…
这一夜她睡不着,想着还债的事情,还想着怎么了断,去哪了断。
心月曾经设想过一种令人恐惧的未来,基于她糟糕的精神状态,或许再加上来自母亲的遗传,她觉得自己终将成为一个疯子,像她在路上遇到的流浪者一样,疯疯癫癫,衣不蔽体,翻垃圾果腹,彻底失去为人的意识和尊严。她不敢让自己沦落到那样的境地,所以,及时结束是最好的。
按计划,明天一早就去卖车,中介说过,她的那辆别克英朗用了三年左右,行程不到3万公里,可以卖个好价钱,保底六万,讲一讲价,应该可以还清借款了。
等她流着眼泪翻看完博客里的日记时,已经是凌晨三点了,远处隐约有鸡鸣传来,她还是没有睡意,日记是公开的,但是没有生活中的人知道,阅读量也是个位数,可以作为她存在在这世界上的唯一见证。
她打开手机相册,发现出现最多的人竟然是赵齐,她一张一张地删除,最后目光停在一张翻拍的大桥夕阳油画上。
那幅画是赵齐画的,有美丽而浓烈的夕阳光辉、大江、大桥以及让人看一眼就悲伤的黑色人影,赵齐说那是一个很美的地方,他参加集训的画室就在那附近,他在那度过了十七岁的一段时光。
心月回忆了一下她的十七岁,经历的是什么呢?母亲去世,她从家乡辍学出来,懵懵懂懂的,独自辗转各地打工,那时候的日子,也过得很苦闷呢。
从前苦闷,现在也苦闷。心月用力回想,希望找到真正快乐的记忆。左思右想,最欢乐的时候,大概是在吃药复健后,她满怀希望地开始新生活的那段时间。然后,她整个人又被一点点击垮,终于到了现在这样的境地。
现在,当那些阴郁的情绪向她覆盖过来的时候,她不再逃跑了,也不想与它抗争,它那么强大,心月只好跪下来,奉上匕首,驯服,认命,像一个软弱又愚蠢的奴隶。
她打开博客写最后一篇日记。
我要走了。
赵齐 ,我的弟弟,我父亲的儿子,你的母亲夺走了我的家庭,你的父亲种下让我一生痛苦的恶果。
其实,我不想有一个冷血,背叛家庭的父亲,也不想要一个有躁狂症的母亲,所以失去那个家庭真的没有什么可惜的。
是我确定不要他们了。
在这世界上,如果我对什么人怀有仇恨,那只能是我自己。我特别笨啊,真的永远做不好一件事,永远挣不到钱,永远控制不住我的坏脾气,所以我特别穷,也特别惹人讨厌。
我总是对别人摆臭脸,因为我害怕别人讨厌我,骂我,打我,所以我总是先讨厌他们,和所有人断绝联系,这样我就能很安全地活着啦。
赵齐,我们真的很有缘分,世界上像我们这样的相遇真的没有第二个啦。但我真的没想到你会那样耍我,所以我装成施暴者戏耍你,自以为是报复,以为能掩盖我的弱势和蠢笨。但我真的不恨你,不恨你爸,不恨你妈,我明白,仇恨是无能者的喧嚣,我是其中真正无能的失败者,是我困住了自己,是我自己造成了现在这样的结局。
我终于下定这个决心了,这是真正聪明智慧的决定,可以避免经历未来更加悲惨的命运,我也终于不难过了,可以开开心心的。我是真的要走了啊。
谢谢你的画,那确实是一个美丽的地方,我一看就喜欢的,一定是命运这样安排,那我就这样去做吧。
祝愿你们所有人都开心快乐,一切都好好的吧。
次日,车子如愿卖出,得钱七万,还完债务,退好房子,心月如释重负,买了一张南下的火车票。
……
2020年1月20日,心月和姨妈自杭州乘高铁返回昆明,人潮汹涌,都是急着返乡过年的人。
她们是被密集的人群挤出出站口的,心月的伤还没好,稍稍走得快些肺部就疼痛起来。小姨看到了不远处的2路公交车刚刚停住,便拉着心月的手跑起来去赶车,心月不愿意,甩开手找了个路边的台阶坐下休息。
小姨万般遗憾地看着公交车走了,气急地把行李撂在一边,见心月沉默不语,抱着膝盖缩成了一小团,看起来可可怜怜的,于是又收起将发未发的脾气,对心月说:“阿月,不想挤公交车么,我们就打车嘛,反正也就二三十来块,也还可以。”
天冷得让人打颤,见心月不动身,小姨又催促了几遍,心月这才抬头,艰难地开口:“小姨,我们分开走吧,你去书琳家,我自己会找地方住。”
小姨不高兴地质问:“你要去哪里?好好的亲戚家不住,又在乱发脾气,你是多看不起去我姑娘家,还一定要去住酒店、住宾馆才高兴,钱要省着点花,知不知道,姑娘啊,钱又不是大风刮来的,这一回花了那么多钱…”
心月听着小姨的训话,又淌起了眼泪,她看着眼前洪水般的人流,羡慕他们每个人都有一个地方可以用来到达,可这个城市那么大,她却不知道自己能去哪里。
见心月又哭了,小姨慌了神,怕又刺激到她,忙说:“哎哟,我错了,莫哭,莫哭了!”
心月没怪小姨,她擦掉眼泪,温柔地笑了笑,真诚地说:“小姨,你已经帮了我很多了,我耽误了你这么多时间,已经过意不去了,而且,我确实是不好意思去书琳家。”
小姨看她为难,还是不甘心地劝说:“现在天晚了也没有回去的车了,我们就去她家住一晚上,明天一大早就回老家去,都是姊妹,人家书琳又不会说你,也不会笑你,你怕什么。”
心月沉默不语,心里又难受起来。
小姨无奈地妥协:“是了,是了,别丧着脸了,都随你,你说要住去哪里的宾馆嘛?快起来别坐着了,地上僵,冻病了难得好,天都要黑了,你硬是要急死我,死犟!”
小姨的电话突然响了,是书琳打来问小姨有没有坐上公交车,她要算着时间开始炒菜。小姨费舌劳唇地解释说心月发了脾气,不愿意去她家住,她还在做心月的思想工作。话没讲完,她突然把手机递到心月耳边,大声说:“书琳要跟你讲话,你自己跟她说。”
书琳没有问她为什么不来自己家,只是一遍遍要求心月尽快来家里,说鸡鸭鱼肉都做好了,只等人快到了再炒两个小菜,家里人都在等她。
书琳的热情让心月没办法拒绝,她只能鼓起勇气跟着小姨去了书琳家。
还好,进门后没有人提起让她尴尬的话题,所有人都只是热情地劝她吃饭吃菜,然后安排她去休息,没有人说过一句让她难堪的话。第二天吃完早餐,书琳的老公便送她和小姨去车站坐车回老家了。
回乡的汽车上,小姨抹了眼泪,动情地说:“姑娘,这回好了,把你平平安安地带回家,我就对得起你妈了,我到这一刻,心才安下来,我就怕你跑了不跟我回去…”
小姨的话让心月听得掉眼泪。一路上她都在想以后的出路,她问了小姨的意见,小姨说等过完年就帮她打听,最好能就近找个工作,比如沙溪古镇上有许多外来老板开的客栈,经常招人,应该找得到活计。
心月也想沙溪是个好地方,安静悠闲,在客栈打工也是个不错的选择。心里有了这个计划,她也就不再焦虑了。
2020年的1月21日,大寒刚过,是个大风天,太阳温吞吞的被灰色的薄云遮住,没有多少温度,外边的空气对于心月尚在恢复期的呼吸道来说过于凉了,咳嗽还是会胸痛,她戴了两层口罩,没走几步路就有点呼吸困难。
老家县城的街景没怎么变过,心月跟着小姨在拥挤的街上走着,小姨要带心月去她常去的那家又好吃又便宜的馆子吃快餐。
路边已经支起了许多卖年货的摊位,到处人来车往的看起来很热闹,她们吃饭的那家餐馆门口,有一个卖花的地摊。
心月盯着那些花看,被几盆红艳艳的山茶花吸引了,不到五十公分高的植株上开了十来朵大大的重瓣红花,堆叠的艳丽花瓣映衬着翠绿色的枝叶,一副生机勃发的样子,任何人看了都会喜欢的。
心月的饭只吃了三分之一就吃不下去了,她摆下筷子打算去买花。
红山茶,老板要价一百二一盆,心月正想回一个一百块的价格,小姨吃完了饭抹着嘴冲过来说:“三十五块,可以么我们就拿走了。”
心月在想会不会压价太狠,老板也做出难以置信的表情,摇头说不可能,小姨话不多说拖着行李拉起心月就走,没走两步老板无可奈何地叫住她们,“一百二两盆,我再送你包花肥,要不要,最便宜了!”
小姨停住脚步,回头冷冷地问:“六十块两盆,卖不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