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咋可能,我赔死求了。”老板气愤地转身似乎放弃了,小姨见势也准备继续走了,老板突然又回头喊道:“算算算,八十块两盆,要么就来拿,也是要天黑了,不然不可能卖这种价格。”
心月巴巴地看着小姨,她的确很喜欢那个花,小姨也看出来了,没说什么转回去付了钱。
老板愤愤地说:“哎呀,你硬是会讲价,着实是亏本卖给你家了…”
小姨自然不信,举例说她以前买的这种花十几块钱一盆。
……
第46章 回乡
心月和小姨在县城车站坐上了回沙溪的面包车,心月发现除了她之外,车上还有两个回乡的年轻人也戴了口罩,他们在谈论着新闻上说的传染性肺炎,似有蔓延严重化的趋势。
车子顺着盘山公路吃力地往梁子上爬升,这路不好走,弯多路窄,司机把车开得很小心。客车爬上山梁后天光放晴,西陲的太阳逃出了云层的遮蔽,日暮时分金灿灿的阳光洒满了大地。
这场景似曾相识,心月恍惚记起十六七岁那会独自乘车远行,当时车窗外也是这样的光景。
回到小姨家时已经天黑了,表弟媳妇做了几个家常菜,表弟怪她没有去买肉,表弟媳妇当即和他吵了起来,质问表弟为什么不自己去买,她一个人又要带孩子又要买菜做饭,伺候一家人,哪里忙得过来。表弟厉声叫她闭嘴滚出去,表弟媳妇把碗摔在桌上,自己上楼去了。
小姨和姨夫脸色都很难看,但都克制着没有插嘴,心月更是低着头,眼睛只敢盯着自己的饭碗,只有三个侄子侄女自顾夹菜吃饭,没受影响。
见儿媳妇赌气上楼,小姨和姨夫数落了儿子几句,见心月拘谨得紧,便一个劲地给心月夹菜,劝她别往心里去,还特意解释说这个表弟媳妇人不坏,只是脾气直,并不是故意置气。
整个晚上,小姨家里的氛围都冰冷得怕人,小姨和姨夫去收拾放粮食的房间给心月住,因为灰尘大,就不让心月帮忙,心月只好坐在客厅里,跟着小孩子们看动画片。
心月明白,小姨的家庭也是矛盾重重的,她的两个女儿都嫁出去了,和小儿子也分了家,平时都是老两口自己做饭吃。小姨去杭州照顾了自己一个多月,耽误家里的农活不说,还不能帮儿子家带孩子,姨父也只能来儿子家吃饭,肯定是给表弟家添了麻烦的。今天又发生了口角,很难说这些麻烦不是自己带来的。
心月感觉惭愧,惴惴不安地过了一晚。
次日,小姨要上县城去买年货,心月打算取些现金交给小姨做生活费,然后给孩子们买一身衣服,顺便买个手机,也就忍者身体不适一起去赶集了。
小姨已经把心月爸爸的银行卡还给了她,里面还剩三四万块,够她生活一段时间了。
过年前一天,心月想去舅舅家附近的坟山给母亲祭扫,小姨拗不过她,派了她的两个孙子给心月带路,顺便帮她提水提花。
心月带着两个小男孩在公路边等了许久才坐上去沙溪的车,到了地方,男孩子跑得飞快,与心月拉开了好大一段距离,心月拿着一个小锄头在后面慢慢跟着走。
等开始爬山后心月的胸口又在痛了,她感觉喘不过气来,走几步就得歇歇,两个表侄生龙活虎,拎着水桶和花也能跑着上山,早已把她甩了老远。
心月边走边歇,在半山处突然遇着一个女人,准确地说是一个孕妇,她盯着心月的脸看了好一会,好像认识她似的。心月以为她是山下村里的人,便同她点头打招呼,谁知那人竟然叫出了她的名字。
“你是寸心月吧?”她问。
心月实在想不起她是谁,只能含混着点头答应,她见心月疑惑,便自报家门:“你不认识我,我是你寸景华表哥的女朋友,刚刚上来的那两个小男孩是和你一起的吧,遇着我们大林和灵灵,一起先跑上去了,我就想在这里等等你一起上去。”
心月没想到她居然是亲戚,应该是表侄上来时告诉她自己是谁了。她说舅舅家今天上山收冬萝卜,她闲着没事,也跟着上山来看看。
到了地里,舅舅一家正在装萝卜,准备背下山去,心月去打了招呼,舅舅和舅妈都善解人意没有提起不好的事情,只是嘱咐她注意身体,舅舅把心月领到她母亲坟前,宽慰了她几句,叫她过两天来家里吃过年饭,心月客客气气地答应下来。
见心月准备在坟前种花,舅舅又去拿了锄头过来,很快帮心月挖好了两个坑。
孩子们被叫去帮忙拔萝卜了,表哥的女友跟在心月身边,想要帮她拿花和水桶,心月立即制止她提这些东西,说孕妇不能提重物。
孕妇却爽朗一笑,对心月说:“没关系,我要多走动锻炼,过几个月才好生。”
心月觉得这人很热情,眼里都是柔和的善意,对她很好,仿佛她们有着多年的友谊一样,她顿时对这个女人生出了许多好感。
心月母亲的坟就在舅舅家地里,坟边栽了几棵松树,已经长得有两人高了。表哥的女朋友帮着心月一起把山茶花种下,最后浇下水去,那花愈发显得叶翠花红,在一片冬日萧索的黄土地里美得惊人。
浇完水,心月气喘吁吁地转头,见表哥的女友正看着自己,便和和气气地与她相视一笑。
“真好看。”
“嗯。”
2020年1月24日,除夕。
小姨家一家子闹哄哄地从早上就开始忙着打扫庭院、杀鸡宰鹅、舂糍粑、炸酥肉、洗火腿、炖羊肉…
心月躺在床上听着外面的热闹,心里很不踏实,她想去帮忙干活,可因为昨天上山拉扯到伤口,又刮了冷风引起感冒咳嗽,她的胸口痛了一夜。如果不好好养病,很可能导致血气胸复发。
早上小姨帮她换药时发现伤口缝合处又在流脓水了,因为体质虚弱,她左胸上的手术创口在拆线后一个多月都没有结痂愈合,现在还起了脓,小姨说如果过完年伤口还是长不好,那就得去医院住两天,打消炎针以免加重感染。
她睡得并不踏实,时不时地就会有人进屋来翻找东西,盆盆罐罐,翻箱倒柜,叮叮咚咚,刚睡着没一会又就会被吵醒。
午饭时心月没胃口,闻见油腥就反胃,小姨单独给她煮了粥,她咳嗽一直不好,喉咙像被堵住了一样,勉强吃下半碗就咽不下去了。小姨按自己的亲身经验,给她煮了碗姜水,增加了感冒药和消炎药的计量,又多拿了一床毛毯给心月盖上让她好好捂着发汗。
吃完药后没多久,心月就犯困了,正要睡着时,隔墙捕捉到了一两句弟媳谈论她的话,她立即醒了过来。在给弟媳的孩子们买了衣服,给小姨交了生活费后,弟媳对她的态度似乎更亲近了些,可心月还是担心被嫌弃。幸好,弟媳只是问小姨她的病好点了没。
慢慢地,心月感觉自己已经睡着了,但是还能听见外面闹哄哄的声音,村里远远近近的人家开始放鞭炮,噼里啪啦,噼里啪啦,那鞭炮声忽而远,忽而近。
在这一片嘈杂声中,心月听到有人叫她的名字,声音响亮而熟悉,是妈妈在叫她,妈妈在外面帮忙做饭,妇女们闹哄哄地说饭菜都齐了,赶紧把心月喊起来吃饭,于是妈妈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小心月,起来喽,咋会那么懒,个个都在等你,快点起来了,听话,乖。”
妈妈温厚的手掌抚上她的额头,帮她擦掉了汗珠,惊讶地说:“哎哟,可怜了,淌了那么多汗,好点没有,起来喽我的姑娘,起来妈给你找件厚衣服披着,千万不能吹着凉风。”
心月想起身,但身上没劲,眼皮也十分沉重,怎么努力都睁不开。
妈妈又说:“快点起了,你爸要来了,赶紧的,我们吃完饭就要回去了。外面坡坡那答儿有张车把路占了,你去槐树边等着你爸,喊他不要把车开上来,上面放不下过不来,就停在树底下好了…”
心月不知道自己怎么起来的,反正她很快来到小姨家门口,吹着凉风,往村子下边走小路去等爸爸。她心里有些复杂的情绪,似乎之前因为什么事惹了爸爸,害怕爸爸见到她后又要教训她。
远远的,爸爸的红蓝色巴士在村道上颠簸而来,心月看到明净的车窗后面,坐着一位年轻的驾驶员,他梳着背头,戴着墨镜,露出洁白的牙齿,正笑着看自己。
爸爸是高兴着的,那就不怕了。
心月感觉有人用湿毛巾擦她的脸,毛巾的质地很粗糙,有很重的香皂味道,不像是她的洗脸巾。
她睁开眼睛,看到头发花白,满脸皱纹的小姨手里托着毛巾,关切地说:“哎哟,醒了,魇住了是不是,硬是叫不醒。”
表弟媳妇站在小姨身后,手里端着洗脸盆,伸长了脖子观察心月的脸:“你瞧她满头的汗啊,擦了又冒出来。”
“就只能先扯掉两床被子,这个毛毯还是要盖着的,不然一下子全拿掉又要着凉。”小姨说着,把压在心月腿上的厚重棉被都扯到一边,心月顿时感觉身上轻了,凉快了很多。
“好点没?”小姨问。
天快黑了,外边传来蛐蛐叫声,屋里那盏20瓦的老式灯泡就挂在床头的墙上,透过眼睫,能看到那半发散开的橘黄色光芒里有许多彩色的晕斑。
心月沉沉地呼吸几回,感觉气息不再阻滞,她清了清嗓子,想问爸爸妈妈是不是都在外面,可话到嘴边,便立即明白那只是一场梦而已,只是这梦境太真实了些,让她醒来后怅然若失,终是什么话也讲不出了。
年夜饭十分丰盛,足足有十五道菜,拼了两张桌子才放得下,电视里播放着春节联欢晚会,电视声音开得很大,大家说话的声音也大,除了心月和小孩子,其他人都喝白酒助兴,热热闹闹的,很有年味。
电视里,主持人提到如今传染性肺炎来势汹汹,有的城市因为肺炎病毒蔓延而全城封锁,那些被封闭的城市,缺乏物资,过得十分辛苦,而医院的医护人员和救护物资也极度缺乏,医生护士们都在苦熬坚持,外省市大批无私无畏的医护人员已经集结前往江城等地救援。饭桌上,大家交流着自己看到和听到的疫情信息,并猜想这个看起来十分可怕的病毒也许并不会影响到偏远小山村里的他们。
心月感觉十分疲乏渴睡,吃完饭便又回屋去睡觉了。
大年初一,天才蒙蒙亮心月就早早起了床,洗漱后沿着村道散步。空气沁凉,她感觉周身舒适,便一直走到了村外大河边,在河边的野地里采了一束迎春花。
回到小姨家时,所有人都起来了,正在吃面条,见心月回来,大家脸上的神色都有些奇怪。小姨把心月拉倒房间里,面有难色,小心翼翼地说:“阿月,有个事情要跟你说。”
心月把花放下,坐在床上等小姨开口,小姨半天不说话,她笑了笑,看向小姨:“ 你说嘛。”
“啧,还是让他自己跟你说喽,你爸爸家的那个儿子,早上给我打了个电话,说有事情要告诉你,你给他回个电话吧。”小姨说完,回拨了过去,然后把手机往心月手里一塞就往外走,她转头叮嘱:“不要挂,是有重要的事情。”
心月茫然地拿着手机,十几响后电话通了,那头传来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似在忙中接起电话,匆匆道了一声喂。
心月迟疑地回:“喂。”
电话那头的人顿了顿,声音一下沉静下来:“喂,是你吗?”
“嗯。”
“我是赵齐。”
“嗯,我晓得。”
“——我是想告诉你,爸爸昨天去世了,傍晚的时候走的,我觉得应该告诉你知道。然后,还想问问你,初三下葬,你来不来?”
心月陷入长久的沉默,而电话那头的人也不催她,良久,还是赵齐先开口:“姐,我正要去找刻碑师傅,把你的也刻上,你同意吗?”
他的语气能让人感觉到诚恳,而心月矛盾重重,一时不知该如何自处,然后,她想到逝者已矣,她本来也放下了,昨天梦境中的温情感受,是冥冥之中的一种抚慰,即便还有些遗憾与不甘,到这一刻也该看开了。
“好。”心月答应下来。
第47章 写在后面的话
寸心月的故事讲完了,我总算见到了她本人,还好,她活了下来。
和想象中孤僻、尖锐的烈性子不同,她看起来十分柔弱内向,嘴角总挂着淡淡的微笑,很有礼貌的样子。
或许是大病初愈的缘故,她的样貌也不像原先照片里那么好了,脸色蜡黄,瘦得皮包骨,身形僵硬,走起路来微微地驼背含胸,整个人看起来很紧张,很拘束。
自她回来后便成了家中的话题焦点,从嫂子与景华妈妈的闲话里我得知,心月随她小姨回家这些天大包大揽花了许多钱。
那天嫂子与她们在县城超市里碰到就一起逛街,看到小姨家买年货是心月掏钱,买小孩子的衣服也是心月掏钱,据说她小姨的儿媳只是随口说要买车还差点钱,心月立即就给了五千块。
言语间,我听出嫂子看不上心月,似乎也看不上景华姑姑家总让一个孤女花钱,甚至牵出了陈年旧事,说心月心高气傲,只亲姨妈家不亲舅舅家。
原来嫂子结婚时也请了心月,可心月在昆明上班不回来,连个电话短信的问候都没有,可以说是一点面子都不给,发请帖给她仿佛是打了自己的脸。而她小姨家儿子结婚时,心月可是随了三四千块的礼,十分大方。
嫂子对心月的穷大方嗤之以鼻,说想也知道,寸心月在那家里并不受欢迎,所以才用钱讨好。她小姨家的儿媳妇是个厉害人,嘴上不饶人,又爱甩脸子,可不是那么好相处的。
“寸心月在杭州住院都是她爸爸家给的钱,她给她小姨家花的钱是哪儿来的,还不是花她爸爸的钱,可她是从来不认她爸爸的。”
嫂子又说这钱寸心月肯定拿的不踏实,拿着也不道义,所以才流水似的花出去。
说起心月的爸爸,景华妈也发表了意见,她觉得寸心月对她爸爸的态度虽情有可原,但确实过分了些。
心月妈妈刚去世那几年,心月恨毒了她爸爸,提起来就喊打喊杀,她爸爸还是多次请求心月妈妈这边的亲戚帮忙照顾女儿,多次寄钱寄物,只是心月都不收。现在,他给女儿留了房子也给了钱,说到底也没亏欠心月太多,倒是心月不近人情,拿亲爹当仇人看待。
嫂子也感慨说,相比于那些找小三后抛妻弃子,彻底不管孩子的男人,心月的爸爸其实已经算有良心的了,这些年,她爸爸也和我们这边的亲戚打着交道,有什么事去找他帮忙,他也和和气气的,乐于出力。只是心月脾气太犟,不然哪用出去打工,就跟着她爸爸管管家里的生意,要什么都有了,也不用白白把家里的财产都然让给她小妈家母子俩。
提到心月爸爸家的生意,我来了兴趣,插嘴问了一下。
景华妈告诉我,心月爸爸离开老家后去了大理发展,先是和那个叫齐小芙的女人做服装生意,几年后又去建材市场开店卖瓷砖和卫浴洁具,似乎就此发了些财,店越做越大,最后还开了家装公司。心月爸爸生病后,生意是他侄子一家帮忙打理着,家装公司也让侄子入了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