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经平面无表情:“之前是因为我还想和你结婚。只要我坐到最上面的位置,虽然也不一定能决定所有事,但权限至少会大些。”
她几乎是颤抖着问了这句话:“那现在呢?”
他微笑了。
他早就知道了,南舒雨阂上眼。“你是知道我的”,以及“我是知道你的”。这样说也不夸张,他是世界上最了解她的人。对她归来的决心,聂经平从未怀疑过。他知道她从不放过自己的眼中钉,退缩也是煽风点火。在将他纳入工具的那一刻,她就不要他了,放弃他了,至少,把他摆在了她那威风凛凛的荣光之后。
他们爱对方,这一点毋庸置疑。但他们最大的区别在于,他的世界昏天黑地、暗牖空梁,乏味得不值一提,充满了阴霾和痛苦。她是唯一的亮光。而对她来说,他却只是好的东西里的一样,是她收集的锡兵中的一个,还是残缺的那种。
早在选择帮她那一刻,聂经平就已经料想到了结局。他无法长久瞒不住南征风,迟早会要被发现。而那一刻,他无疑是南家的罪人。他们无法和自己的家人秋后算账,却可以推拒一个外人。但他甘之如饴。
为了她他什么都愿意做。
“你还记得梁小洁那个男朋友吗?”她突兀地穿插其他话题,眼睛看着未知的方向,隐秘而莫名地发笑,“我总觉得很像那个谁短篇小说里的……”
“莫言《红床》里那个人,他写像易卜拉欣那个。”他低低地接应道。
“对,对的。就是他。”她继续笑,“还有,我最近有发现一个保暖的家电,睡觉的时候……”
“电热毯吗?”他本来不该了解这些。
“嗯。”南舒雨短暂沉默,又仿佛掬了一捧笑,重新仰起头来,她看着他,“罗根·保罗真的是个没脑子又有脑子的坏蛋,但是……”
“我看了,”聂经平望着她,神情的温度令人想到冬日手冻僵时偶遇的篝火,“我看了他那个种族特权的视频。”
她深深地呼气,明明是灿烂的笑,看起来却像流泪,就是这样怪异的面容。南舒雨说:“以后你会怎么样?要去哪呢?会跟什么人结婚?”
他望着她,平静过度,以至于幻化成一种乐天的顺从:“不知道。我想试试自助旅行,做个背包客。没有多余的交通工具,不住我家那些豪华酒店,晚餐也不会吃烤牛肉。”
“像《美国佬的足迹》那样?”她难得一见的好说话,甚至主动提起网站上讲述背包客的短片。
“嗯,”他也笑了,抱起手臂,抬手轻轻擦过额头,“不过不会到拉丁美洲,就在附近转转。”
她颔首,他看着她。一切都是很快乐的样子。
聂经平面朝着她向后退,伸手扶助门。他说:“那,再见。”这举止平凡得微不足道,放在他身上就异乎寻常,只因往常总是一板一眼,难得有这样自如的珍贵时刻。雾气蓬勃的清晨,聂经平走出去。
南舒雨拼尽全力睁开眼,偏执而坚决地强迫自己目睹。那一刻,她唯一的愿望就是记住他,连带着离开的情形都记住。他带上门,于是那扇门便成为他的幕布,将他隔绝在她的房间外。他曾使她厌烦,而她令他受伤过,他们将关系演绎成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鸡肋。对彼此了如指掌,连带最丑恶的一面也洞若观火。尽管从未有过什么激烈的冲突,却还是细微地相互折磨着。这种日子大概会持续到死以后。她曾因偶然的不安向他提出分手,而他告诉她:“舒雨,这就是夫妻的本质。”她头也不回地走掉,几天后又若无其事地折返,继续和他的搭档。她也承认:“你说得对。”
分别的这一天却来得这样早。
自始至终,南舒雨都坐在座位上。她没有太多时间伤心,因为要做的事还很多。该处理的垃圾还很多,要让他们尝尝厉害的下三滥也很多。她很困惑,为什么天经地义、简明扼要的道理有些人死也不懂。南舒雨终究是南舒雨。挨了耳光就要还拳头回去,被踩一脚她能把对方生吞活剥,这才是南舒雨的行事准则。
恨天高、猫眼墨镜和皮草外套是南舒雨出场的标配。
高人一等大半辈子的母亲脊背挺得笔直,坐在一处保密性极好的私人宅邸等待她。她的律师、从祖父那里请来的秘书,以及至少三位cuco高层派遣的代表停驻在会客室内。南舒雨最晚到,美到畸形的鞋子并不妨碍她健步如飞,一个人为她拉开门,几个人向后退让。她无须环顾四周,只用目视前方,因而她的道路总会乖巧懂事地被清空。
南舒雨做的第一件事是放下包。宝蓝色的手提包仿佛一枚硕大的钻石,与她手指上那颗毫无含义、自掏腰包的钻戒相映成辉。她扬起嘴角,做过美甲的手指压低墨镜,提问是:“还有什么想解释的吗?”
母亲只是目不转睛凝视玻璃房内,不足五岁的孩子正坐在贴满软板的儿童室里心无旁骛地玩玩具。律师交头接耳间频频传递出“借精”“代孕”以及“空壳公司”的关键词。将资产转移到瑞士并不算什么,重要的是用孩子图谋财产背后的意味。南舒雨也没想到这个缺口会撕裂到这么大。
“疯婊子。”她赠给没有血缘关系的女儿的寄语是这个。
实在诙谐,令人不由得会心一笑。南舒雨转过身去,接起电话的瞬间,笑容已经消失。她冷冷地问:“抓到了没有?”
只要没有人证物证,那场险些在她身上酿成大祸的事件就绝不可能牵扯幕后主使。按理说南征风愚不可及,不至于如此棘手。有些人小心一世,却会在富有隐喻的文身上掉链子。被反杀的罪犯身上有标记,马里奥倒也敏锐,及时离职准备撤退去海外。
她的人是在机场拦住他的。
“是‘陛下’?”他冲手持通讯工具的人微笑,“告诉她,她已经做得很好。”
南舒雨此生最看不惯别人在她面前趾高气扬,按理说,第一适合“嚣张”一词的必须是她。她的秘书没有挂断远程通话,转而更换镜头,将纳入南舒雨的电脑翻向他。
“准备去哪?”她在镜头里亲切关怀,“斐济?还是喀山?”
马里奥的脸色一刹那发生改变,转而眯起眼,似是而非地打量她。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两个妻子和父亲住在哪,好不好奇我会做什么?”绵里藏针并非南舒雨的拿手好戏,但她还是做得很好,“南征风给了你多少钱,够不够买他们?”
她穿越冗长的走廊进书房,头发微微泛着浅褐色,身上散发出刺鼻的香氛,闪闪发亮,如圭如璋。南舒雨用尽恭敬的词藻,虚情假意却美得摄人心魄:“抱歉,让您担心了。”
祖父刚从跑步机上下来,擦拭着汗珠回答:“我批准你这么做,是因为信任你。”
富丽堂皇的社交辞令你来我去,说了几轮,便是公务,商讨完后,他让助理送她出去。下台阶时,她在楼梯末端发现熟悉的人。
父亲站在那里,相比上次见面又黑了不少,看来是过得不错。觉察她下楼,他便立在楼梯扶手旁。“真像个门童。”南舒雨耻笑道,“他就从没像样过。”
暗流涌动,祖父的助理倏地开口,满面春风说:“您觉得怎样是‘像样’呢?”
“单从我的角度说,至少要和女儿单独打过电话吧。”她的言辞并不激烈。
南舒雨去看过梁小洁,她最近在学网球,并且很适合。她打赢了那场比赛,从以前开始就小看她的名媛脸色铁青,瞪着这边。梁小洁却只朝南舒雨挥手。
南舒雨撑着阳伞,对网球场的维护落后怨声载道。她嫌站久了腿疼,转身要走,梁小洁拿着毛巾追出来,问她要不要一起吃晚餐。南舒雨刁钻地回复,性格里的刻薄一览无遗:“你的口味我实在不敢恭维,上次那个薯条太恶心了。我再也不会跟你一起吃饭。”
“好吧。”梁小洁也不勉强,只好笑着说。
将看不顺眼的人一网打尽的这一天,天气并不好。多雨的气候令人烦闷,繁重的工作使她头疼。难得熬到休息,阳光也明媚。生活如此惬意,而她毫不羞愧。一旦不小心,就会像童谣里唱的那样,她的妈妈杀了她,她的爸爸吃着她,她的兄弟姐妹在桌下捡拾她的骸骨。南舒雨坐在游艇上,花从妈妈那抢来的钱,喝爸爸珍藏的酒,写嘲弄哥哥的社交动态。
她走到船沿,突然回想起某一个学生时代的暑假。她和聂经平去尚且未能决出国家归属的岛屿度假。他和朋友合伙在那开了一间小型水上cafe。他们在海里嬉戏,冰冷的海水掩埋了他们青春的烦恼。
回到现在,南舒雨跃入水中。剩余的人生是否还会遇到其他的爱?她熟练地游动四肢,海水太过咸涩了。
作者有话要说:
反对代孕!!!
职场得意情场失意的slay女王小雨
那个什么,下章完结。是he啦~(看到评论区有读者料到我快完结真的五味杂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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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水钻(12)
生日前, 南舒雨在国内庆祝了生日,那之后又返回国外举行第二次,仿佛某些国际影星的婚礼。生父母没答应过来, 他们对南家始终持有一种富有智慧的戒备。不过相比之下, 姑妈没太多利害关系, 也随便得多, 风风火火任由安排, 前一周就靠旅游签证过来了。
人生在世,南舒雨没亲手杀过什么动物。即便是会本能碾压昆虫的童年也没有。然而这一年间,这一纪录却被灵长目类人猿亚目人超科洗刷。说实在话, 她情愿在迫不得已之下被她干掉的是某种外星人。
惊恐症状影响正常生活后,她秘密去做了rTMS。她想起以前聂经平提到过。他做过的治疗不少,本来MECT也在内。这种医疗方法的学名是无抽搐电休克,从字面意思大概率能意会过程, 为的是将伤害他的记忆与负面情绪之间的关联切断。当时是高中最后一学年, 距离那件事过去了五年。他们做这种项目多半要私密点, 但他告诉了南舒雨。
不论爱如潮水如何起伏,她不后悔为他起了那个外号, 却希望他还能变回人类, 像电影《人工智慧》里找到蓝仙女的小男孩。“通电以后不会更像机器人吗?通电以后Robot就能变回以前的样子了吗?”她戴着滑稽的生日帽, 在成人礼上对着蜡烛许愿。
最后没做是因为他的父母。他们只有他这个亲生孩子, 并且近期不想领养别的孩子, 因为没空理会,一不小心就会被人抨击。他们不想冒着聂经平长久受副作用影响的风险去做这件事。聂经平说没关系,我可以挺过去。
那些精神上的痛苦不值一提。既然过去的他可以挺过去, 现在的她也会挺过去。
南舒雨带姑妈去试礼服, 期间滔滔不绝介绍自己这次聚会的策划, 当她忘记细节,就打电话总负责人过来解释。
来参加的不止亚洲人,主题是中国元素,致敬的不是老祖宗,而是她的喜好。南舒雨庸俗地得意着,姑妈却一针见血:“反正他们也是为了跟你套近乎才听你的。”
“那又怎样?”南舒雨拿掉浅碟杯里的樱桃,一饮而尽,决绝而邪恶地微笑道,“我喜欢就好。”
姑妈头一次去专门卖帽子、还能把店开成宫殿一样的店,南舒雨一挥手,便让满脸高傲的售货员上来帮忙。虽然到最后,姑妈什么都没买,但她们还是吃了饼干和茶,挑三拣四,一同走下店门口的阶梯。
姑妈主动向南舒雨提出要求,想要找个年轻、时兴的男朋友。南舒雨放声嘲笑了几下,随即一口答应下来。南舒雨带姑妈去拳击教室,教练放慢速度教她,南舒雨则在旁边迎接男士的搭讪。姑妈年纪大了,身材也不复从前那样苗条,没多久就气喘吁吁过来休息。晚上她们去舞池里跳舞。
南舒雨仰起头为姑妈的舞姿大笑,姑妈无所顾忌,就算被周围人奇异地注视也不为所动。不在乎他人目光无疑是最快忘记烦恼的办法。
她们停下来休息。姑妈化着往常绝不会化的妆容,穿着以前从没穿过的衣服,她说:“呼……这是我这辈子第二高兴的日子。”
南舒雨倒也没觉得惊异,单纯只是好奇:“第一高兴的呢?”
“你想听吗?”她神秘地笑了。
南舒雨抱起手臂,作出爱说不说的姿态。姑妈没有卖关子,凑到她耳旁说:“是我还小的时候,十几岁吧。我那时候喜欢一个男的,他爸坐了牢,没人跟他一起。但我就是喜欢他。因为有一回我迷路,是他送我回的家。那就是我最高兴的一天。我拿了禾镰刀,背着猪草,有点怕他。但他不讲话,到了我家门口,说‘走了’,然后就走了。我一直记得。后来他死了,下河救一个人。我已经结婚了,他们去看热闹,我没去。”
南舒雨笑了笑,什么都没说。
南征风还在关押候审,要不是要治疗应激障碍,南舒雨一定不会放过这种落井下石的机会。她甚至想好了一首辱骂他的散文诗,准备叫人读给他听,但转念一想,就他那种文盲,估计什么意思都听不懂,还是作罢。
自己的生日会,她盛装出席,笑眯眯地戴着祖父赠送的钻石项链。价值连城的珠宝巧夺天工,上面的宝石熠熠生辉。结束后换了第二套装束,她犹豫片刻,终究还是脱下它。
南舒雨绕到梁小洁身边,几乎不动嘴唇地询问:“姑妈呢?”
她笑着大声回答:“上洗手间去了!”
南舒雨狠狠瞪过去,梁小洁这才羞愧地捂住嘴。她愤恨了一阵,末了却又无可奈何地翻着白眼发笑。有人主动过来寒暄,因为是重要的人,所以不需要秘书提醒,南舒雨也记得他们的名字。
先相互吹捧,随即用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过渡。有朋友说:“GH不是在推动中央预订系统吗?这是那位继承人负责的吧,但他最近都没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