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跟你不熟。”李成蹊抬起头,目不转睛地盯着闻潮,“你危险吗?”
原来在闻潮的关系界定里,他们生疏至此。只见过几次面,一起吃过两次饭,说过的话用一双手就能数过来,确实算不熟。
就在李成蹊准备心灰意冷地转身离开时,闻潮忽然伸手揉了一下她的头发,他似乎很轻地叹了一口气,然后说:“没有不熟,也不危险。”
李成蹊忽然鼻子一酸。
“李成蹊,太阳出来了。”闻潮叫李成蹊的名字,让她抬头看看太阳,免得眼泪掉下来。
千万缕淡金色的阳光从絮状的云层里洒下来,落到海面上,也落到李成蹊和闻潮身上。
“走吧,再不回去,就要被起得早的老师发现了。”他们只在太阳出来后站了一小会,闻潮就牵着李成蹊的衣袖,带着她往回走。
李成蹊落后闻潮半步,她看着闻潮的侧脸,想起曹禺的《日出》,陈白露在里面说,“太阳出来了。太阳不是我们的,我们要睡觉了。”
十七岁的李成蹊终于懂了,原来日出并不总是象征着希望,日出也可以很悲伤。
李成蹊回宿舍的时候正好撞上了要去洗手间的余深深,余深深尚在半梦半醒,看到李成蹊的时候愣了一下:“小李?”
“啊。”李成蹊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
余深深揉了揉眼睛,她一下子就注意到李成蹊肩上披的那件外套,然后迅速地绕过李成蹊,跑到窗户前往外面看去。
李成蹊不知道余深深整得是哪一出,直到余深深杀气腾腾地回来,压低了声音问她:“你怎么敢啊,李成蹊!”
“那是闻潮,对不对?你大半夜不睡觉,跟着他跑出去干嘛?”
李成蹊抽了一下鼻子,忽然伸手搂住余深深的脖子,靠在她的肩膀上小声地哭了起来:“深姐,我以后再也不要喜欢人了……”
余深深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她安慰李成蹊:“男孩子都是狗东西,咱们好好学习,不快乐吗?”
李成蹊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这么多委屈,哭得止不住。余深深不擅长安慰人,她只有一肚子的有关闻潮的坏话,可她不能说,说了只会让李成蹊更难过,于是余深深道:“我急着上厕所,姐妹一场,我允许你在这儿哭个五分钟,但也就五分钟,然后我们一起去厕所,我拉屎,你洗脸。为个男孩子哭哭啼啼的,这像话吗?这一点都不像话!”
在屎尿屁面前,很多情绪就显得矫情了。李成蹊立刻松开手,推着余深深一起去了厕所。
从厕所回去只睡了半个小时不到,就被起床铃叫醒,大家一起洗漱吃早饭,然后跟着村民去赶海。李成蹊肿着个眼睛,兴趣缺缺,就连宋斯怀和丁一帆撒着欢儿地往她身上泼水,她也没有要回击的意思。
本来陪在李成蹊身边的余深深被宋斯怀他们挑衅得火大:“李成蹊,你跟不跟我去揍宋斯怀和丁一帆?”
李成蹊边打哈欠边摇头,余深深遗憾地说:“行吧,那你自己找块石头坐会儿,我要让他们看看谁是爸爸!”说着,余深深就提着小水桶,舀了半水桶的海水,隔着半米就往宋斯怀身上泼。
“余深深!”宋斯怀发出撕心裂肺的叫喊声,“我都没有真的泼你!靠,我的衣服都湿透了!”
余深深咯咯地笑:“那你泼回来啊。”
宋斯怀哼哼唧唧了半天,也没有真的泼回去。盛以慕他们在海边翻出了一窝小螃蟹,立刻吸引了宋斯怀他们的注意力,几个人立刻转过头就和好了,一起去翻起了螃蟹。
只有李成蹊懒洋洋地找了块石头坐着,今天的阳光很好,没有人知道凌晨四点的时候,这里下了很大的雨。
“哪里不舒服吗?”
李成蹊眼前忽然多了个人,江寄余走了过来,挡住了刺眼的阳光,他半蹲到李成蹊跟前,递给了她一扇贝壳,是金色的,光泽莹润,非常漂亮。
“宋斯怀说,这是金榜题名贝,他们捡到了很多,让我给你送一枚。”
李成蹊接过江寄余的贝壳,握在手心里:“谢谢。”
江寄余看着李成蹊,又问了一遍:“为什么不开心?”
李成蹊想说没有不开心,只是昨晚没有休息好,但江寄余太敏锐了,已经预判到她要撒怎样的谎,先发制人地说:“你不是没有休息不好的那种不开心。”
李成蹊吸了口气,她笑了一下,说:“是的,学神,你真的好聪明,但聪明人应该知道,接下来不要继续问了,否则我会更不开心。”
--------------------
作者有话要说:
求助:有什么能让作者坚持更新的诀窍?
第41章 期末考试1
聪明的学霸没有再继续追问,他只是又看了一眼贝壳,提醒李成蹊:“收好这个贝壳,希望它能让你开心一点。”
“谢谢。”李成蹊再一次真诚地向江寄余道谢。
鳌山小渔村素质拓展活动就在这样一个阳光灿烂的好天气里结束了,李成蹊他们再次乘坐大巴返回学校,那个装着蠵龟的水族箱由白老师用专车运回琴南一中,在离高321班不远的地方,专门为蠵龟改出了一间小观察室。
除此之外,李成蹊他们的生活没有多大变化,英语老师的课还是一样难熬,老黄仍然每天嘚嘚嘚不停,他们很快又迎来了一次月考,然后到了琴南的六月,忽然就热了起来,同时又一批高三学生迎来了高考。
这周日的晚自习,老黄特别找了几个学生出去谈话,第一个就是高灵。谈了大约有二十来分钟,高灵才回来,她进来后,第一眼看向了李成蹊。李成蹊察觉到高灵的目光,不明所以地抬起头。
高灵却心不在焉地翻起了数学试卷。
老黄又叫了几个学生出去,第三个女生回来的时候,直接趴在桌子上哭了起来。
盛以慕给李成蹊传了个小纸条,让李成蹊下课后去安慰一下这个女生。盛以慕作为321班第一守规矩的人,从来不会在晚自习的时间做出传纸条这种行为,除非是真的出什么事了。李成蹊想不明白老黄脾气那么好的一个人,怎么会把人说哭,于是又一次把纸条传回给盛以慕,问他发生什么了。
盛以慕没有再给李成蹊传纸条,他只是看着纸条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把纸条扔进了自己的垃圾袋。
还是宋斯怀给李成蹊解了惑,他用气声问李成蹊:“你没发现出去的几个人有什么共同点吗?”
李成蹊一开始没有想明白,那个哭了的女生叫时芊,是个平常很少说话的乖乖仔,跟高灵是截然不同的两种类型,直到宋斯怀把自己上次月考的成绩单拿出来抖落了两下,李成蹊才反应过来,他们几个是上次月考的班级倒数后五名。
一晃眼,这个学期就要接近尾声了,而在进入这个班级的第一天,老黄就在讲台上说过“流动班级制”和“末位置换”的事。按照社会达尔文主义的优胜劣汰法则,如果享有了更好的社会资源却无法达到更优的成果,那么就应该让出这些资源给更有能力的人。
距离期末考试只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是时候给这些落在最后的学生一些提醒——你现在所拥有的一切,还有很多人在虎视眈眈,如果你不够努力,或者不够聪明,就要做好离开的准备。
李成蹊发自内心地不喜欢这样的规则,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时芊,本来就不算熟,没有交情更没有立场,如果李成蹊像盛以慕和老黄希望的那样去对时芊说点什么,她会觉得自己面目可憎。
时芊不需要她的安慰。李成蹊在课间的时候没有离开座位,在盛以慕看过来的时候,朝他摇了摇头。
原本就很安静的教室,在课间依然没有人说话,李成蹊把手上的习题册又翻过一页,强迫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到练习题上面。
没有想到打破这种凝滞一般的沉默的人是高灵,她拿着一沓稿纸,来到了李成蹊和宋斯怀的座位中间,说:“这是蠵龟今天的身体状况记录,各项数值都正常,白老师说,已经在联系相关海洋保护组织,准备送它回家了。”
“嗯。”李成蹊接过高灵手上的稿纸,忽然觉得有点难过。
高灵伸手拨了一下有些挡眼睛的刘海,用很不在乎的语气说:“期末考试结束,我就要离开这个班了,刚好这个事情也在差不多时间结束,我们就好聚好散。”
“我走的时候不会请你们吃饭。”高灵对李成蹊说,“我还是很烦你的。”
李成蹊愣了一下,她不知道该接什么话,这时候上课铃声恰好响了,高灵的马尾一晃,转身回到自己的座位,从桌肚里把没装两本书的书包抽出来,也没跟其他人打招呼,拎着就从后门走了。
时芊已经不再哭了,教室里再度恢复了死水一般的沉默。包括李成蹊在内,每个人都以同样的姿势伏在课桌前,像用铁水浇筑出来的铜像。
寂静无声的六月,只有窗外满丛的粉蔷薇开得热烈。
蠵龟救助小组往常在晚自习结束后,会一起去观察室里待个半个小时,照看他们的小海龟,说一些不着四六的话,偶尔也会让江寄余给讲一讲题,再上一会儿自习。从前高灵每天撅着个嘴,说他们无聊,但没有哪一天会缺席,但今天高灵没有来。
曾经这是李成蹊一天里最自由、最快乐的时候,现在却跟大家一样有些垂头丧气。高灵、时芊和末位淘汰,以及期末考试和高考都在影响着大家的情绪,让他们的乌托邦摇摇欲坠,每个人都不得不去直面来自现实的压力。
“我物理试卷没写完,先回宿舍啦?”丁一帆绕着水族箱走了两圈,比往常提前了二十分钟说要走。
宋斯怀有些意外,但他很快说:“我跟你一起。”见李成蹊和余深深站在水族箱后面没有说话,他想了想,直白地道,“还有两个星期就期末考试了,大家都早点回去吧。”
余深深看着水里无知无觉的蠵龟,点了点头。
大家一个接一个地离开,李成蹊跟着余深深走下一层楼梯,猛然发现江寄余没有跟着他们一起出来,她回头,身后也没有人。
“怎么了?”走在李成蹊前面的余深深回头,看向忽然顿住的李成蹊。
李成蹊的手拽紧了书包带:“江寄余没走。”
余深深一时没反应过来,走在最前面的丁一帆头也不回地说:“可能学神喜欢留在那里吧,毕竟他也不咋需要复习。”
李成蹊眉头一皱,丁一帆还在叹气:“我要是有江寄余那么聪明就好了,这时候就能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了……”
“李成蹊!”余深深没想到李成蹊会忽然转身往回走。
宋斯怀不明所以地转身:“小李又咋了?”
余深深叹了口气:“没事,我们走吧,她老毛病又犯了。”
李成蹊回到了那间被改成蠵龟观察室的小办公室,她走得很急,推开门的时候还在大喘气。屋里的灯仍在亮着,江寄余站在水族箱旁边,手里拿着本习题册正在翻。
听到推门的声音,江寄余抬起头,跟李成蹊视线相对。
他本来想等李成蹊先说话,但李成蹊的情绪好像有点不太对,于是江寄余先问她:“怎么了?”
李成蹊走进来,问江寄余:“怎么还没走?”
江寄余看了一眼水族箱里的蠵龟,没说话,李成蹊就明白了:“你是在担心今天的观察时间不足吗?”
按照他们对白老师的承诺,每天下课后,他们会在观察室待满二十分钟,以确保海龟的一切生理活动正常,很多事情不能只看一眼,因为眼睛很容易受到欺骗,他们必须有长久而耐心的观察。
江寄余没有给李成蹊一个答案,他只是又问了一遍:“怎么回来了,落东西了吗?”
李成蹊抿了一下嘴唇,说:“对,把你落下了。”
她放下书包,拉开一张椅子,跟江寄余面对面地坐下来。李成蹊看着独自一人留在观察室里的江寄余,只觉得胸口酸酸胀胀,再看水族箱里的蠵龟,她好半天没有说话。
江寄余盯着李成蹊头顶的发旋,出了一会儿神,然后他把手上的习题册递给李成蹊:“我折角的那页,有两道题用笔画圈了,你回去看看怎么写,有不懂的明天告诉我。”
李成蹊接过习题册,枕在胳膊下面,没有继续看,她问江寄余:“我们都走了,你一个人留在这里,会不开心吗?”
江寄余说:“不会。”大部分时候,对于江寄余来说,一个人和一群人没有分别,“不过你回来了,我很开心。”
不是你们回来了,是你回来了。这时候的李成蹊还不懂江寄余的言外之意,她还在江寄余面前解释为什么那群朋友会离开:“期末考试和流动班级制让大家的压力都挺大的,丁一帆的成绩在班上排三十名以外,所以他会着急也是正常的。别看宋斯怀和深姐平常挺狂的,其实他们都很努力,我们也不比别人多一个脑袋,该花的时间一样不能少……”
“那你呢,你为什么回来?”江寄余不关心其他人为什么走,他只想知道李成蹊为什么回来。
“我——”李成蹊顿了顿,她忽然觉得她刚刚替朋友们找的理由都很拙劣,什么压力啦,努力啦,都不是他们把江寄余一个人留下的理由,学神不是神,他也很努力,他也有压力,是丁一帆他们做得不对。
“有些东西比成绩更重要。”李成蹊低下头,“我其实有点害怕这种感觉,就是除了学习成绩什么都不重要,成绩可以决定一切。好像某种程度上确实是这样的,但是……”
李成蹊有些语无伦次,她抬头看向江寄余,求助似的:“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灯光在水面上发生折射,酝出一圈圈光晕,李成蹊就坐在水族箱前面,这光晕落到她白皙明净的脸庞上,显得温柔又动人。
“我大概知道你想说什么。”江寄余对着李成蹊撒谎,他才是成绩决定论最大的受益者,他喜欢成绩决定一切带来的简单高效的评判体系,他认同末位淘汰制,更好的学习资源理当由更强的人来享用,从而带来更高的效益。
但他在李成蹊面前撒谎:“你是对的,学习成绩不是一切,还有很多更珍贵的东西。”